可尹县令却高兴不起来。
县衙一共六十八人，活下来的不足一半，其中还有六人是重伤。
临时征兵来的百姓，不少还是半大的孩子。有的再也看不见明天的太阳，有的缺胳膊少腿，成了家里的负担。
打仗，要说惨烈是真的惨烈，患难中见到的真情也不少。
城门这边已经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哭声充斥了整个县城。却没有一个百姓因为失去亲人而失了理智出来闹事。
尽管早就包圆了城门旁的店铺做医馆，可伤患实在太多了。
一波又一波的人被抬回来，最后只能让伤势重的进医馆。轻伤的就垫个门板，沿街安置。
张大夫把独门麻沸散的配方无偿分享出来，又把凌韵那一套消毒和缝合的技术教给了来帮忙的姑娘婶子。
那些原还藏着掖着的大夫们纷纷红了脸，一个个眼也不花了，腿也不麻了，脚不沾地的忙碌着。铺子里的各种药材也是毫不吝啬，全都拿出来救急。
深宅大院的贵妇人们也不躲着了，一个个主动带着自己的丫鬟出来搭棚熬粥。
尹县令看见自家夫人，挺着个大肚子忙前忙后。又见城脚边上裹上草席的尸体越来越多，以至于草席都不够用了，眼角不禁湿润。
禹陵县的县令曹大人安慰他，以他们的装备和实力，只是这样的伤亡已经菩萨保佑了。
这些死去的人，以自己的生命挽救了一城百姓，是大功德，来世一定会投胎到富贵人家享福。
在死人堆里扒拉的玄清和尚闻言，上前搭话道:"什么来世不来世的。依贫僧看，赶紧打扫战场，发放抚恤才是。"
"那抚恤银子，是张张嘴就能有的吗？"
曹县令语气严厉，转头见说话的是玄清和尚，面露尴尬道:"阿弥陀佛。原来是玄清大师啊！尹大人啊，你人手不够用。要是你不介意，我让我的主簿先帮着登记造册，以后朝廷的抚恤发下来了，你再通知家属们来领，可行？"
朝廷的抚恤金一般要几个月甚至半年才会发放下来。而大乾的近来几年天灾战乱不断，虽然鼓励百姓参军，但能发放的抚恤金十分有限。
尹县令心里清楚，这一战虽然赢了，休养生息的时间却还很长。那一星半点的抚恤银子，对大多数失去主要劳动力的百姓家里只是杯水车薪。
听曹县令这么说，他只是心不在焉地道了一声谢，便匆匆钻进人群里。
"夫人，你怀有身孕，不宜太操劳。手头的事放一放，让迎香她们做吧。"尹县令扶着尹夫人的肩膀，柔声道。
尹夫人摇头，"有些事，丫鬟们办不成，你去也不方便。我看抚恤的银子下来还要段时日，可这些牺牲的不能连口薄棺都没有就下葬是不是？"
"夫人你是打算说服那些贵夫人们捐银子？"
尹夫人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点头道：“就当是为咱们还未出生的孩儿积德吧。无论成不成，我总要试一试。若能多筹集一分银子，就能多让一位英烈体面下葬。”
言罢，她便在丫鬟的搀扶下，朝着那群正在搭棚熬粥的贵妇人们走去。
此时，一位身穿裘皮的中年妇人正指挥着丫鬟摆放餐具，瞧见尹夫人走来，连忙迎上前：“哎呀，尹夫人，您身子不便，怎么还亲自过来了？快坐下歇歇。”
尹夫人微微欠身道：“多谢李夫人关心。您菩萨心肠，为百姓们施粥。我夫君身为临川的父母，这种时候，我自然想要出一份力。
只是夫君他为官清廉，我也是囊中羞涩。如今眼睁睁瞧着城外的尸体越来越多，草席都不够用了，心里难受得紧。这种心情，李夫人你懂吧？"
李夫人叹了口气：“是啊，这打战无论是输是赢，都避免不了死人。不论生前如何，死后连口棺材都用不上，确实可怜。”
尹夫人眉头舒展开来，趁热打铁道：“李夫人，我寻思着，咱们能不能凑些银子，给这些牺牲的百姓买口薄棺。他们为了咱们拼命，咱们不能让他们就这么寒酸地入土。”
不等李夫人开口，一旁的李家二房夫人先皱起了眉头立刻回应道：“尹夫人，不是我们不愿意，只是这银子花出去可不少呢。
先前捐的粮食不说，就是咱们庄子里的壮丁也死了十几个呢，他们的身后事我们安排妥当，银子肯定不会少花。
另外还有三个没了胳膊腿的，咱们主家不可能不管吧？
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经不住这样花的。”
尹夫人知道临川县除了樊家，就属李家家家底最殷实。要是有李夫人带头，不愁别家不捐款。
于是她继续劝说道：“各位夫人，此次县城能逃过一劫，全靠这些百姓用命相搏。如今他们尸骨难安，咱们若不出手相助，日后如何心安？况且，咱们今日的善举，也会为家中子孙积福是不是？我愿将自己的嫁妆全部捐出！”
贵妇人们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时，一向和她交好的刘夫人站了出来：“尹夫人说得对，咱们不能忘恩负义。我愿出一百两银子。”
有了刘夫人开头，尹夫人的其余几个闺蜜，也纷纷表态。
尹夫人眼眶泛红，连连向众人道谢。可其余那些贵妇人，依然没有要捐的意思。
尹县令远远看到，便招来丫鬟迎香。他将纸笔递给迎香，附在她耳边交代了几句，迎香立刻露出喜色。
她走向自家夫人，一边拿着纸笔登记，一边道:"各位夫人的大恩大德，这些英烈和全县百姓都会铭记于心。咱们大人说了，要在城门这里立个功德碑，各位的名字都会出现在上面。我现在给夫人们登记。"
李夫人听她这么说，心底生出一丝复杂情绪。她商贾出身，进门后一直被婆家打压，要是百两银子就能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功德碑上，也能扬眉吐气一回。
只是，刚刚弟媳明确拒绝了，自己这会儿主动凑上去，怕是会遭人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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