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夫的家在城外一座小山的山顶上，紧挨着飞云观。三间破破烂烂的木屋已经被绿色的藤蔓覆盖，远处看和茂密的山林融为了一体。
走进了就会发现院子倒是颇大，只是里边横七竖八堆放了许多药草架子，非常杂乱。
张大夫第一次带外人回来。看着凌韵和季涵远二人在夹缝中穿梭，才顿觉不好意思。
他红着老脸像个陀螺似的在院子里忙开了，想给二人清理出一条好走的道来。
山里的空气比县城里凉快，凌韵穿了薄袄出门还是冻的直打哆嗦。
"张大夫，别收拾了。快带我们去见她吧。"
季涵远将外裳脱下来，披在了凌韵的身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
张大夫应下，连忙将地下一扇木门拉开。一股更加寒凉的空气便窜了上来。
他点燃一盏油灯，率先走了下去。一边走一边嘀咕，"凌家丫头，我有些紧张，腿肚子都不听使唤了。"
"紧张什么？你这老了骨质疏松，缺钙。等你的若兰醒来了，让她天天给你炖大骨头汤吃，补一补就好了。"凌韵紧跟在他后面打趣道。
张大夫一张橘子皮般的老脸竟露出几分羞涩，"哪里会舍得她做给我吃。只要她醒来，要我天天供着都行。"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有到了地下密室的入口。凌韵见张大夫手抖得厉害，接过钥匙打开了门。
想象中的黑暗没有出现，眼前是一片摇曳的烛光。
成千上万的蜡烛环绕着一口冰棺，室内墙面都是用冰堆砌。墙面打磨得极其光滑，宛如一面面大镜子将烛火的光映衬出来。
"啧，老头你还挺浪漫的，还懂星座。怎么？你的若兰是天蝎座的？"
"什么是天蝎座？我这是星官中的心宿。曾经有胡人告诉我，这个星官代表的是复活。"
凌韵点了点头。在中国古代的星官体系中，天蝎座对应的星官确实主要是“心宿”，也称为“大火”或“商星”，属于二十八宿中的“井宿”之下的“心宿三”。
而在希腊神话中，天蝎座与俄耳甫斯的故事有关。俄耳甫斯是音乐与诗歌的神。他勇敢地进入冥界，试图复活他的爱人欧律狄刻，却最终未能成功将她带回人间。
凌韵个人觉得这个寓意不算好，皱眉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道："张大夫给您提个建议，这些蜡烛能不能撤了？"
本以为要费些口舌和张大夫解释，没想到他意外配合，还一个字都没问。
一身反骨的凌韵倒是对他的反常来了兴趣，疑惑问道："你怎么不问为什么？"
张大夫脸上笑容舒展，"你是天选之人，相信你就是顺应天道。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想说，我就听着。你不想说，我就不问。"
这一句"天选之人"压得凌韵差点喘不过气来。好在季涵远没白来，关键时刻拉了一波存在感，把话题扯远。
到了冰棺近前，凌韵又被惊了一跳。本以为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没曾想冰棺里是个三十多岁成熟又有风韵的美妇人。
张大夫看到她眼中的惊讶，得意道："怎么样？若兰保养得不错吧？"
"是这冰棺有延缓衰老的作用吗？"
张大夫捋了捋胡子，"有点用吧。主要还是用药。若兰睡着的时候才二十有二，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成了老太婆该有多伤心？有生之年只要我没死，一定不能让她再伤心。"
凌韵微微愣怔，旋即又打趣道："你就没想过捯饬捯饬自己啊？她一醒来，发现你成了老头子，不愿意和你过了怎么办？"
张大夫眉眼耷拉下来，叹了口气道："我又如何还敢奢望若兰视我为夫君？我无颜见她，只要她醒来，我便会离开。
这些年我已经给她攒下了足够的积蓄，她可以衣食无忧地过下半辈子。而我此生也无憾了，不敢再奢望能常伴她左右。"
凌韵想要安慰他几句，却被季涵远抢了先。
恢复记忆的季涵远，嘴里还是说不出一句软乎话来，质问道："你不会以为自己这样很深情吧？若不是当初你先弃妻不顾，她又如何会是今日这个模样？
虽然你保住了她的容颜，但是时光不可倒流，她最美好的年华在冰棺中度过。
若她意识清醒，只是身体无法动弹，这样漫长又孤寂的岁月，她一个人在这幽深寒凉的地方该有多么绝望？你真的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吗？"
凌韵闻言下意识地颤了一下，暗中拉紧了他的衣摆。季涵远回头温柔地看着她，薄唇微张，喉结滚动，却没有说出一个字。
"我知道她只是要我的陪伴。若是当初我能珍视她，就不会连她有了身孕都不知道。
若兰无怨无悔照顾我生活起居五年，我非但没有照顾过她，还经常为了一株草药就多日不归。
要是我多留意她，多和她说一句话，怎么会让她怀着身孕去河边浆洗，她又怎么会失去孩子？"
张大夫越说越激动，他一面抹泪一面靠着冰棺缓缓坐了下来，"我悔啊！她出事之后，我一直守在这里，尽我所能的陪伴她。我常常想，若是我当初懂得珍惜她，现在是不是已经儿孙绕膝了。咳，我就是活该。"
凌韵一时不知道该说着什么，身边“嘎吱”一声，冰棺的棺盖已经被人推开。
身着藕色对襟衣裳的美妇人静静地躺在那里，柳叶眉舒展，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若不是那苍白到发青的肤色，凌韵都怕自己会惊扰到她休息。
季涵远双手将地上泣不成声的张大夫捞了起来，替他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裳，神色严肃，"来！堂堂正正精神抖擞地见她。"
张大夫望向冰棺里的人，摸到自己腰间的酒葫芦，喃喃道："若兰不喜欢我喝酒。"
"咵嚓"
葫芦落在墙角。
枯槁的手轻轻抚过冰棺中美妇人小巧的唇瓣，颤颤巍巍地将一枚黑色小药丸塞了进去。
顿时一股奇异的药香从冰棺中散发出来。棺中人手指动了动。
"若兰！"
张大夫握住了她的手，声音沙哑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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