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鸢听着猿猴的发音,便觉这天地间万物的声响,都该是孩子们最早的启蒙老师。
猿猴蹲在老杏树杈上,浑身金毛在日光里泛着柔光,却因她学猿猴叫皱起了眉。
可那双黑亮的眼睛盯着她认真的模样,终是无奈地舒展了毛发,似是应下了这份“胡闹”。
玖鸢望着猿猴灵动的神态,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心想这山野生灵,倒比人更懂得“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洒脱。
她敛神屏息,跟着猿猴发出清越的啼鸣。
声音穿过竹林,惊起几只白鹭,扑棱棱的振翅声与啼鸣交织,倒像是为这场独特的课堂奏响的序曲。
喉间流转的音节,带着山野的旷达与生机,让她恍然觉得自己也成了这自然的一部分,与风、与云、与草木同频呼吸。
“娘亲,我也要学!”
茁茁跌跌撞撞跑来,小脸上满是兴奋。
孩子的声音清脆如溪涧清泉,与猿猴的啼鸣一唱一和,竟无端生出几分韵律。
一旁的小黑也不甘寂寞,“汪汪汪”地吠叫着,尾巴摇得像春日里盛开的狗尾巴草。
玖鸢倚着斑驳的老墙,看着眼前热闹的景象,心里泛起层层暖意。
她想着,这世间最精妙的韵律,原不在琴棋书画里,而在这山野间的一啼一鸣、一吠一闹中。
让孩子以自己的感官去触碰自然的脉搏,或许比任何刻板的教导都更能滋养心灵。
就像春日的种子,只需一场细雨、一缕阳光,自会在泥土里生根发芽,长成独属于自己的风景。
她拿起一只桃子,说:“叽──哩──”
她又拿起一只李子,说:“咕──哩──”
她拿起一个一颗草莓,“吧唧──”
带路的猿猴蹲坐在青石上,皮毛似浸了晨露的玄铁,泛着温润的光泽。
它垂着眼睫,既未颔首称是,亦未多置一词,只将尾尖绕在脚踝处,漫不经心地卷着几缕草叶。
日影在竹席上挪了三寸,她仍在反复摹着那几个音节,时而将尾音拖得绵长如春水,时而又短促似骤雨。
末了,还刻意打乱了顺序,像孩童摆弄彩色的琉璃珠子,在错序间寻着别样的韵律。
待那发音精准得如匠人雕琢的玉器,连风掠过窗棂的声响都成了恰到好处的和声,她方轻轻舒了口气。
玖鸢知晓,这山间灵物的言语,若没了眉眼间的神情,肢体里的神韵,不过是邯郸学步罢了。
只是这表情神态的拿捏,哪是一朝一夕能成的?
权当是稚子学步,先迈出去了第一步。
她学那猿猴微蹙眉心,似是含着三分笑意。
她抬手抚过鬓发的动作,也刻意放缓,指尖轻颤,如同猿猴梳理毛发时的小心翼翼。
学得累了,便倚着雕花窗棂小憩,恍惚间,倒觉得镜中人的眉眼与那猿猴有了几分相似,竟分不清是自己入了猿猴的世界,还是猿猴的神韵悄然爬上了自己的面庞。
倒是茁茁学得有几分像模像样了。
玖鸢看见竹筛盛着半筐山果,日光漫过青杏、野莓,连缀着几枝沾露的忍冬,倒像是谁把山间晨昏都敛进了这方寸之间。
玖鸢望着那堆杂沓的鲜果,指尖拨开覆着晨雾的野樱草,触到颗毛茸茸的小桃子,表皮沁着细密的水珠,倒像是裹着层月光凝成的薄纱。她举起小桃子说道:“叽──哩!”
“咕──噜!咕──噜!咕──噜!”
此起彼伏的应和声撞碎了林间的寂静,惊起几只白头翁,扑棱棱的振翅声里,玖鸢望见猿猴们立在老槐枝头,长尾如墨色流云般舒展,眼中映着她举果的身影,竟比平日多了几分欣悦。
那些混着野花香气的声浪,裹着山果的清甜,漫过竹篱,流向远处云霭氤氲的山峦。
日影在青石板上洇开半幅碎金,带路的猿猴弓着脊背,刚要起身,忽有团浅褐的影子掠过眼前。原是只小猿猴早耐不住这凝滞的气氛,如同一粒被弹开的松子,轻盈地跃到那堆花果之上。它周身的绒毛在风里轻轻起伏,像是初生的幼蕨,带着股未脱稚气的灵动。
小猿猴的动作快得惊人,双足交替跳跃,恰似春日里在水面点过的蜻蜓。
它的双手更是灵巧,忽而抓起一枚紫莹莹的野莓,忽而又攥住颗青杏,指尖灵活地翻动,倒像是在拨弄串珠。
那些被它挑出的李子,裹着晶莹的果浆,在半空划出几道琥珀色的弧线,野莓滚落时溅起几点红,竟像是谁将胭脂泼洒在了青石与绿草之间。
玖鸢望着这肆意的场景,迷惘倒淡了几分。
她见小猿猴时而歪头打量手中的果子,黑亮的眼珠滴溜溜转,时而龇牙咧嘴,将不合心意的野果远远抛开,那模样倒像是个挑剔的孩童在摆弄新得的玩物。
“咕──噜!咕──噜!咕──噜!”不断地叫。
小猿猴忽然停住手中动作,琥珀色的眸子猛地一亮。它发现了藏在果堆里的那朵洋瓜花。花瓣舒展如少女的裙摆,鹅黄的色泽仿佛凝结了整个春日的阳光,在青碧的果叶间显得格外明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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