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刘三元就站在了罐头厂生锈的铁门前。
初秋的风裹挟着落叶在脚边打转，他下意识裹紧了洗得发白的工装外套。
厂区里此时静得可怕，
只有传达室老张头养的黄狗听见动静，敷衍地叫了两声又趴回了窝里。
“刘厂长，这么早？”
老张头端着搪瓷缸子从门房探出头，茶垢斑驳的缸口还冒着丝丝热气。
刘三元没接话，只是盯着空荡荡的停车场出神。
要知道在三个月前，这里还停满工人的自行车。
现如今，却只剩下几辆缺了轮子的破车歪在角落。
他摸出兜里皱巴巴的订单合同，纸张边缘都已经被他摩挲得起了毛边。
“老张，你说……这批订单能救活咱们厂子吗？”
老张头还没答话，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只见助理小王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攥着份名单：
“厂长，已经联系上七十多个工人，都说愿意回来！
二车间的主任老赵，正挨家挨户叫人呢！”
刘三元眼睛一亮。
好啊，有人来就行。
之前他最怕的，就是工人已经对罐头厂失望，不愿意再回来工作了。
如今，还怕啥？
只要有人、有钱，就值得自己拼上一拼！
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上个月去银行时，信贷部主任那满脸的不屑跟一句"现在谁还吃罐头啊"的嘲讽话语。
还有，就是财务科报表上触目惊心的赤字……
但现在不同了——他用力拍了拍掉漆的门柱，顿时震落下一片铁锈。
“通知所有人，今天九点钟开动员大会。”
他声音突然洪亮起来：
“同时告诉食堂那边，中午加餐，红烧肉管够！”
随着消息传开，工人陆续回归，厂区渐渐有了生气。
技术科长老周是第一个赶到的，这个戴着酒瓶底眼镜的老工程师二话不说就钻进了车间调试起机器来。
接着是包装组的李婶，她身后还跟着五六个系着头巾的女员工，人还没进门那熟悉的笑声就先飘了进来。
“我就说还是咱们厂长有办法！”李婶的大嗓门在空旷的车间里回荡：
“我家那口子昨儿还让我去纺织厂应聘呢，幸亏老娘没去，要不然岂不亏了……”
她这话说的没错！
最起码在罐头厂这边她属于老工人，资历在那摆着，工资当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可若是到了一处新厂，无论你有没有工作经验，都必然会被当成新工人对待。
薪资的话，就更高不到哪里去了……
刘三元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停车场渐渐被自行车填满这才满意一笑。
他注意到，老赵正帮刚到的工人修车链子，几个年轻工人围着看；质检员小吴抱着两岁大的孩子来报到，女工们立刻围上去逗弄。
这些熟悉的场景，让他喉头不禁有些发紧。
——要知道三个月前宣布厂倒闭时，就是这些人在雨中沉默着不愿离去。
“厂长！”财务科长突然推门进来，额头挂着汗珠：
“刚刚收到了订金，对方打了全款的百分之三十！”
他压低声音：“够补上这两个月欠下的窟窿了，而且剩下的钱足够拿来采买原料。咱们厂……活过来了。”
说到最后的时候，财务科长声音都在颤抖了。
终于……解决了吗？
刘三元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掌心全是汗水。
他望向墙上挂着的"市先进企业"的锦旗，褪色的流苏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
那，可是他们全厂工人合力拼搏的证明啊！
1982年评上这个荣誉时，全厂摆了三十桌庆功宴。
那时候谁能想到，十年后偌大厂子居然颓废至此，连工资都要靠救命订单来发？
“叮铃铃——”刺耳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随手接起来一听，竟然是隔壁县玻璃瓶厂的马厂长，嗓门大得不用开免提：
“老刘啊！听说你们接了笔大买卖？我们厂刚到的石英砂……对对对，就是食品级那个。你看这罐头瓶……”
“老规矩，交给你们来烧制。但老马你要记住，给我们保质保量的完成啊！”
“得嘞！我们厂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放心！”
电话那头，马厂长就差拍着胸脯保证了。
这年头，日子都不好过。
若是拿到了这百万个罐头瓶的单子，也能让他身上的压力减少许多不是？
挂掉电话，刘三元发现窗外飘起了细雨。
工人们正在车间门口支雨棚，不知有谁喊了句什么，顿时引起一阵哄笑。
这种已经许久未见过的温馨氛围，顿时让刘三元双眼变得红润了起来。
他突然想起老厂长临走时的话：“三元啊，当厂长不是管机器，是管人心……”
“是啊！老话都说了，人心齐、泰山移，有这样的工人在厂子怎么会倒闭呢？”
刘厂长口中喃喃，目光不自觉望向了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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