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内,龙涎香的青烟袅袅盘旋,却驱不散空气中那几乎凝成实质的肃杀之气。
司空卢颂须发微颤,声音却如洪钟大吕,在殿宇间激荡回响:
“……陛下明鉴!于瑾此举,名为平抑粮价,实则与民争利!自古谷贱伤农,乃是亘古不变之理。京畿左近,万千农户,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所盼者,无非是能以手中之粮,换得一家温饱。如今粮价被他于瑾一手打至一石不足百钱!此等价格,莫说养家糊口,便连来年买种、修缮农具都已是奢望!此非与万民为敌,又是什么?!”
“长此以往,农人无利可图,势必抛荒弃耕。田地荒芜,则国库空虚;国库空虚,则社稷动摇!余瑾,你为一己之私,行此动摇国本之举,究竟居心何在!”
一番话,说得是声色俱厉,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敲在“国本”二字之上。
殿中百官,无人敢发一言。
便是诸葛亮跟贾诩两位余瑾手下的核心谋士,此刻也面色凝重,眉间紧锁。
卢颂此番言论,占据了千百年来的政治正确,几乎是无懈可击的阳谋。
龙椅之上,年轻的天子赵汝安,那双深邃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下方,指节无意识地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一下,又一下,无人能猜透他此刻心中所想。
所有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到了风暴的中心——余瑾身上。
只见他立于百官之前,身形挺拔如松,面对卢颂那足以让任何官员胆寒的诘问,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慌乱,嘴角反而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于冰冷的弧度。
“卢司空,”余瑾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本官倒是想请教一句。”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刀,直刺卢颂:
“司空大人言必称农,口口声声皆是京畿农户。可否请大人告知,这偌大的京畿之地,如今还有几户百姓,手中有自己的田地?”
此言一出,犹如平地惊雷!
卢颂瞳孔骤然一缩,后续准备好的无数话语,竟被这一句看似平淡的反问,给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
是啊,京畿左近,膏腴之地,早就被勋贵世家、皇亲国戚瓜分殆尽。所谓的“农户”,十之八九,不过是租种着主家田地的佃户罢了。他们辛劳一年,所得粮食,大半要上缴地租,剩下的一点点口粮,哪里还够资格拿到市面上去卖?
秋收之后,他们早就被那些管事们用各种由头,以最低廉的价格将余粮尽数收走了。
这,是一个谁都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余瑾这一问,等于是一把扯下了盖在所有勋贵脸上的那块遮羞布!
卢颂的脸色一阵青白交替。他没想到于瑾的反应如此迅捷,如此毒辣,一开口就直奔要害。
但他毕竟是宦海沉浮数十载的老狐狸,心念电转间,竟是避而不答,反而朝着户部尚书张柬之使了个眼色。
“陛下!”户部尚书张柬之立刻会意,从列中走出,高举着一份卷宗,神情悲愤。
“陛下,于大人此言差矣!京畿百姓,虽多为佃户,却也指望着能有个好收成,主家能多分些口粮。如今粮价贱如草芥,主家无利,佃户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难!此乃京畿任家庄三百户百姓,联名按下的血书!状告余瑾,恶意调控粮价,断其生路!请陛下为他们做主啊!”
一名内侍快步走下,将那份带着腥气的“血书”呈至御前。
赵汝安展开一看,只见泛黄的麻布上,一个个歪歪扭扭的黑红色字迹触目惊心,字字句句,皆是对“余瑾”二字的血泪控诉,末尾处,是上百个鲜红刺目的指印。
卢颂看着这一幕,心中暗自冷笑。
于瑾,你不是最擅长玩弄民心吗?你不是自诩为民请命吗?
好,老夫今日,便也用这“民意”来对付你!
任家庄的佃户,皆是卢氏一族的附庸。只需管家稍加“提点”,许诺些许好处,再加以威吓,别说是一封血书,便是让他们当庭指认于瑾是杀父仇人,他们也绝不敢说个不字。
你于瑾能收买人心,老夫,就能制造人心!
这,便是他交代管家去办的第一计。用你余瑾的矛,攻你余瑾的盾!
皇帝赵汝安放下血书,目光再次投向于瑾,眼神幽深,意味不明。
那是一种审视,一种掂量,仿佛在重新评估这柄自己亲手拔擢的“利刃”,是否已经锋利到开始反噬自身。
朝堂上的空气,仿佛已经凝固。
余瑾身后的王安石等人,手心已然捏了一把冷汗。
这血书一出,性质就变了。之前还是政见之争,如今,却成了余瑾与“三百户百姓”的直接对立。无论余瑾如何辩驳,都将落入一个“不恤民情”的口实。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卢颂见火候已到,不等众人从这封血书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再次向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阴冷的杀机。
“陛下!若说谷贱伤农,还只是余瑾在政事上的失察之过,那么接下来这桩事,便是他革新司草菅人命、罪不容诛的铁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