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一开始的殴打,还只是出于朴素的、被压抑后的愤怒宣泄。
那么当孙敬才等几个寒门书生,带着更具体、更尖锐的阶级仇恨冲入战团后,这场斗殴,便彻底演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充满羞辱意味的“处刑”。
“啊——!我的腿!别打了!别打了!”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们,饶了我吧!”
“你们这群贱民!刁民!我爹是盐铁司的周欢!你们敢动我,你们都死定了!”
为首的周姓公子,待遇最为“优厚”。
孙敬才就像一头彻底被激怒的野兽,双眼血红,死死地揪住他的衣领,拳头如同雨点一般,专门往他那张曾经不可一世的脸上招呼。
周公子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早已被打散,如同一个疯子。名贵的锦袍,被撕扯得七零八落,上面沾满了脚印、烂菜叶和不知是谁吐的唾沫。
他一边发出杀猪般的惨嚎,一边徒劳地威胁着,可换来的,却是周围百姓和书生们更用力的拳脚。
另外几个贵公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们平日里引以为傲的身份、财富、学识,在这一刻,都成了最无用的东西。
他们被愤怒的人潮按在地上,像拖死狗一样拖来拖去。有人想爬起来,立刻就会被一只大脚狠狠地踹在背上,重新趴回地上,啃一嘴的泥。
求饶,辱骂,哭爹喊娘……种种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无比狼狈,又无比解气的交响乐。
纯乡侯李玉,已经彻底看傻了。
他也是上过战场的人,什么阵仗没见过?千军万马的冲杀,血流成河的战场,他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可眼前这一幕……
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一群穷酸落魄的书生,正围殴着一群国子监的“天之骄子”,大安朝未来的官员!
这简直比两军对垒还要让他心惊肉-跳!
“胡闹!简直是胡闹!”李玉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他转过头,急切地对余瑾说道,“余大人!这……这要出大事的!他们可都是国子监的学生,背后非富即贵,这要是打出个三长两短,事情就无法收场了!”
他说着,便要对自己身后的管家李忠下令:“李忠!快!让你手下的人,赶紧把他们拉开!”
“侯爷,稍安勿躁。”
一只手,轻轻地拦住了他。
是余瑾。
李玉愕然地转过头,却看到了一副让他几乎要跳脚的景象。
余瑾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个红彤彤的苹果,正拿着袖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脸上非但没有半分焦急,反而带着一种饶有兴致的、看戏般的神情。
“余大人!你……”李玉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
“咔嚓。”
一声清脆的声响。
余瑾狠狠地咬了一大口苹果,一边咀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侯爷,急什么?我觉得,这挺好的。”
“好?!”李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里好了?!”
“这是一堂课。”余瑾将嘴里的苹果咽下,好整以暇地说道,“一堂,这些象牙塔里的贵公子们,在国子监里,永远也学不到的课。”
他的目光,扫过那片混乱的场面,语气淡然。
“他们读圣贤书,却半点圣贤的慈悲心都没有。与我,素无冤仇,却因为我挡了他们家族的财路,便恨我入骨,当众辱骂。与这些百姓,更无冤仇,却视他们为草芥,张口‘贱民’,闭口‘愚民’,随意打骂。”
“百姓们为什么愤怒?因为他们饿了太久,也忍了太久。如今,有人让他们吃饱了饭,他们自然知道谁是好人。有人在他们吃饱饭的时候,还要指着鼻子骂他们,他们自然也知道谁是坏人。”
余瑾又咬了一口苹果,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玩味。
“这,就是人之常情。侯爷,您觉得,法能责众吗?”
李玉被他这番歪理说得一愣一愣的,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是啊,法不责众。这么多人动了手,难道还能全都抓进大牢不成?
可他心里,还是觉得不妥,依旧皱着眉头,犹豫道:“话虽如此,可……可终究是影响不好。传出去,对你我,对钧田司的名声,也是个打击。”
“哦?是吗?”
余瑾笑了,那笑容,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他凑到李玉耳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侯爷,您以为,您跟下官合作,卖这平价粮,在他们嘴里,还能有什么好名声吗?”
李玉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余瑾一边吃着苹果,一边用一种聊家常的语气,随口说道,“这几天,下官在京城各处的茶馆酒楼里,可是听到了不少关于您的‘雅谈’呢。”
“他们说,纯乡侯李玉,见利忘义,与奸臣为伍,不顾士林大义,自甘堕落,成了一个浑身铜臭的商人。”
“还有人说,李家,百年清誉,毁于一旦。说您这是在拿祖宗的脸面,去换那几两碎银子,晚年不保,死后都无颜去见列祖列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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