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日头西斜,寒气未消,反倒平添了几分阴冷沉闷。
往日里井然有序,连车马落蹄声都透着一股沉稳威严的司空府门前,此刻却是一片混乱。
一辆又一辆的华美马车,几乎是不分先后地冲到府门前,急促的刹停声,车夫粗鲁的呵斥声,以及车帘被猛地掀开时,那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贵人们,脸上如出一辙的惊惶,共同构成了一副末日来临般的浮世绘。
安阳伯赵康的马车几乎是撞开了一名来不及闪避的家丁,他肥硕的身体,在管家的搀扶下,连滚带爬地冲下了马车。
紧随其后的,是好几位眼熟的侯爷、伯爷,甚至还有几位虽无爵位,但家世同样显赫的世家家主。
他们平日里不是在自己的府邸享受清福,便是在各个风雅场合成群结队,何曾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他们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恐惧,也省去了繁文缛节的问候,只是用眼神做了最急迫的交流,便一窝蜂地涌向了司空府的后堂。
把守后堂的护卫,试图阻拦,却被安阳伯一把推开。
“滚开!天都要塌下来了!我要求见司空大人!”
整个京城世家圈,都知道,司空卢颂,才是他们这艘巨轮的真正舵手。
如今风暴已至,他们这些船客,唯一的指望,便是这位舵手。
……
司空府,后堂。
一向被卢颂用来静坐养气、批阅公文的清雅之地,此刻也弥漫着一股压抑到极致的烦躁气息。
檀木书案上,上好的徽墨被磨开了,笔架上挂着一排紫毫毛笔,一张写了一半的帖子,墨迹未干。
但它的主人,当朝司空卢颂,却没有坐在那张象征着权力的太师椅上。
他负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那一方小小的庭院。
院中有一棵百年古槐,枝叶繁茂,此刻,却有几片枯黄的叶子,毫无征兆地、打着旋儿地飘落下来,落在满是青苔的石阶上,显得格外刺眼。
卢颂的表情,很平静。
没有安阳伯的暴怒,也没有陈枫的咒骂,更没有紫宣侯的死寂。
但若是此刻有人能看到他的手,便会发现,他那只藏在袖袍下的手,正死死地攥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毫无血色的惨白。
余瑾。
他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
从这个年轻人踏入京城的第一天起,他就知道,这是一个麻烦。
但他从未想过,这个麻烦,会大到这种地步,会以这样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甚至感到一丝荒谬的方式,轰然爆发。
两百万石粮食?
上千艘大船?
这需要何等恐怖的组织能力和财力?江南的那些粮商,明明都已经被他敲打过,为何还会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站到余瑾那边?
而最让他感到心悸,甚至背后发凉的,是那个名字。
靖王。
那个在所有人眼中,只知道斗鸡走狗,醉心于烟花柳巷,对朝堂之事从不发表任何意见的闲散王爷,竟然也参与了进来!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商业问题了。
一滴冷汗,从卢颂的额角,缓缓滑落。
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一丝足以让他这个在宦海沉浮了四十年的老人,都感到心惊肉跳的,阴谋的味道。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喧哗声。
“司空大人!您要为我们做主啊!”
“卢相!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我们都要家破人亡了!”
“砰”的一声,后堂的门被粗暴地撞开。
安阳伯赵康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七八个同样面如土色的勋贵。
他们一拥而入,方才在门外的克制,在见到卢颂的那一刻,彻底土崩瓦解。
“司空大人!”赵康的嗓子都喊破了音,脸上满是鼻涕眼泪,“完了!全完了!那余瑾小儿,不知从哪弄来了百万石粮食,以二十文的低价倾销!现在全城的百姓都疯了!我们……我们手里的粮食,彻底成了废品啊!”
“何止是废品!”另一名侯爵打扮的老者,捶着胸口,痛心疾首,“老夫的粮仓外面,已经聚满了刁民!他们叫嚣着,要我们……要我们也开仓,卖二十文的粮!这……这不是要老夫的命吗?!”
“最关键的是靖王!靖王也掺和进去了!司空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靖王不是一向不理政事的吗?他为何要帮着余瑾来对付我们?”
“定是那余瑾妖言惑众,蛊惑了王爷!”
“必须马上反击!请司空大人下令,让我们府上的家丁护院,去把那些贱民的粮铺给砸了!”
“对!砸了他们的店!看他们还如何嚣张!”
后堂之内,一时之间,如同一个混乱的菜市场。
愤怒的咆哮,恐惧的哀嚎,恶毒的计策,混杂在一起,让整个空间都充满了绝望而疯狂的气息。
“够了!”
一声沉雷般的暴喝,骤然炸响。
不是很大声,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冰冷的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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