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听了说“另具上等谢礼命宝玉去磕头”,故满口说“不敢”,竟未听见贾母后来说拆太医院之戏语,犹说“不敢”,贾母与众人反到笑了。
一时,按方煎了药来服下,果觉比先安静。
无奈宝玉只不肯放紫鹃,只说他去了便是要回苏州去了。
贾母、王夫人无法,只得命紫鹃守着他,另将琥珀去伏侍黛玉。
黛玉不时遣雪雁来探消息,这边事务尽知,自己心中暗叹。
幸喜众人都知宝玉原有些呆气,自幼是他二人亲密。如今紫鹃之戏语亦是常情,宝玉之病亦非罕事,因不疑到别事去。
晚间宝玉稍安,贾母、王夫人等方回房去。
一夜还遣人来问讯几次。
李奶母带领宋嬷嬷等几个年老人用心看守,紫鹃、袭人、晴雯等日夜相伴。
有时宝玉睡去,必从梦中惊醒,不是哭了说黛玉已去,便是说有人来接。
每一惊时,必得紫鹃安慰一番方罢。
彼时贾母又命将祛邪守灵丹及开窍通神散各样上方秘制诸药,按方饮服。
次日又服了王太医药,渐次好起来。
宝玉心下明白,因恐紫鹃回去,故有时或作佯狂之态。
紫鹃自那日也着实后悔,如今日夜辛苦,并没有怨意。
袭人等皆心安神定,因向紫鹃笑道:“都是你闹的,还得你来治。也没见我们这呆子听了风就是雨,往后怎么好。”
暂且按下。
因此时湘云之症已愈,天天过来瞧看,见宝玉明白了,便将他病中狂态形容了与他瞧,引的宝玉自己伏枕而笑。
原来他起先那样竟是不知的,如今听人说还不信。
无人时紫鹃在侧,宝玉又拉他的手问道:“你为什么唬我?”
紫鹃道:“不过是哄你顽的,你就认真了。”
宝玉道:“你说的那样有情有理,如何是顽话?”
紫鹃笑道:“那些顽话都是我编的。林家实没了人口,纵有也是极远的。族中也都不在苏州住,各省流寓不定。纵有人来接,老太太也必不放去的。”
宝玉道:“便老太太放去,我也不依。”
紫鹃笑道:“果真的你不依?只怕是口里的话。你如今也大了,连亲也定下了,过二三年再娶了亲,你眼里还有谁了?”
宝玉听了,又惊问:“谁定了亲?定了谁?”
紫鹃笑道:“年里我就听见老太太说,要定下琴姑娘呢。不然那么疼他?”
宝玉笑道:“人人只说我傻,你比我更傻。不过是句顽话,他已经许给梅翰林家了。果然定下了他,我还是这个形景了?先是我发誓赌咒、砸这劳什子,你都没劝过,说我疯的。刚刚的这几日才好了,你又来怄我。”
一面说,一面咬牙切齿的,又说道:“我只愿这会子立刻我死了,把心迸出来,你们瞧见了,然后连皮带骨一概都化成一股灰,——灰还有形迹,不如再化一股烟,——烟还可凝聚,人还看的见,须得一阵大乱风吹的四面八方都登时散了,这才好!”
一面说,一面又滚下泪来。
紫鹃忙上来握他的嘴,替他擦眼泪,又忙笑解释道:“你不用着急。这原是我心里着急,故来试你。”
宝玉听了,更又诧异,问道:“你又着什么急?”
紫鹃笑道:“你知道,我并不是林家的人,我也和袭人、鸳鸯是一伙的,偏把我给了林姑娘使。偏生他又和我极好,比他苏州带来的还好十倍,一时一刻我们两个离不开。我如今心里却愁,他倘或要去了,我必要跟了他去的。我是合家在这里,我若不去,辜负了我们素日的情常;若去,又弃了本家。所以我疑惑,故设出这谎话来问你,谁知你就傻闹起来。”
宝玉笑道:“原来是你愁这个,所以你是傻子。从此后再别愁了。我只告诉你一句趸话: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如何?”
紫鹃听了,心下暗暗筹画。
忽有人回:“环爷、兰哥儿问候。”
宝玉道:“就说难为他们,我才睡了,不必进来。”
婆子答应去了。
紫鹃笑道:“你也好了,该放我回去瞧瞧我们那一个去了。”
宝玉道:“正是这话。我昨日就要叫你去的,偏又忘了。我已经大好了,你就去罢。”
紫鹃听说,方打叠铺盖妆奁之类。
宝玉笑道:“我看见你文具里头有两三面镜子,你把那面小菱花的给我留下罢。我搁在枕头傍边,睡着好照,明儿出门带着也轻巧。”
紫鹃听说,只得与他留下。先命人将东西送过去,然后别了众人,自回潇湘馆来。
林黛玉近日闻得宝玉如此形景,未免又添些病症,多哭几场。
今见紫鹃来了,问其原故,已知大愈,仍遣琥珀去伏侍贾母。
夜间人定后,紫鹃已宽衣卧下之时,悄向黛玉笑道:“宝玉的心到实,听见咱们去就那样起来。”
黛玉不答。
紫鹃停了半晌,自言自语的说道:“一动不如一静。我们这里就算好人家,别的都容易,最难得的是从小儿一处长大,脾气情性都彼此知道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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