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雪落在玻璃幕墙上凝结成冰花时，沈砚秋正对着电脑核对最后一张表格。屏幕冷光将他的侧脸切割成棱角分明的阴影，指尖敲击键盘的节奏像精算公式般精准，却始终不敢点开邮箱里那封未读的死亡证明书。
"沈先生，这是顾小姐的遗物。"快递员递来的纸箱轻得过分，像是装着一场随时会飘散的雾。他签收时发现自己的名字在回执单上洇出墨痕——原来握笔的手也会发抖。
纸箱里躺着三件物品：一本沾着咖啡渍的《寿险精算实务》，一沓用燕尾夹固定的手写数据表，还有枚装在绒布盒里的订婚戒指。戒指内圈刻着"SYQ&GXY 2023.5.20"，数字被反复摩挲得模糊发亮，像被泪水浸泡过无数次的承诺。
记忆突然坠回两年前的暴雨夜。顾夕颜抱着笔记本电脑冲进他的办公室，发梢滴着水却笑得狡黠："沈总监，您算得出暴雨导致的地铁延误概率，怎么算不出我会带着热可可来拯救加班狂？"她总能把精算师最熟悉的概率论变成甜腻的情话，就像此刻表格里突然浮现的异常数据。
那是张泛黄的医疗缴费单复印件，夹在《重大疾病发生率测算模型》的扉页间。沈砚秋的瞳孔在扫描到"胶质母细胞瘤四级"时骤然收缩，纸页边缘被攥出尖锐的褶皱。死亡日期赫然是三天前，而诊疗记录显示确诊时间竟是他们取消婚约的那个雪夜。
显示器上的Excel突然自动弹出加密文件，密码提示是"我们的初遇日"。当他输入""的瞬间，满屏曲线图如荆棘般疯长——那是顾夕颜用精算模型记录自己每日的神经痛阈值、药物代谢速率乃至肿瘤扩散概率，最后一行公式推导出存活期中位数为267天，误差不超过±3。
"你总说数据不会说谎。"视频里她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化疗掉光的头发用丝巾裹成滑稽的蝴蝶结，"所以我用你教的方法计算过，在彻底失明前还能修改178份保单条款，在失语前教会32个孤儿院孩子复利计算，在丧失吞咽功能前..."她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暗红，"...来得及替你织完那件总说没空试的毛衣。"
沈砚秋撞翻了咖啡杯。褐色液体漫过抽屉里未拆封的病理报告——半年前医院寄来的体检复查通知，被他当作垃圾邮件永久删除。此刻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突然化作数据洪流：她偷偷调整他咖啡因摄入量的Excel，深夜书房里抑制呕吐的闷哼，还有取消婚约时她抚摸戒指说"精算师不该被感情干扰判断"时眼底破碎的光。
保险柜最底层躺着沾血的遗嘱公证书。顾夕颜将全部遗产设立为"青年精算师重大疾病保障基金"，受益人名单第一行工整写着"沈砚秋，概率性心肌炎高危人群"。附页里夹着张皱巴巴的超市小票，购买物品栏印着"验孕棒×1"，日期是他们最后一次争吵的凌晨。
当他疯了一样冲进太平间时，法医正在缝合她胸前的Y形切口。"胶质瘤会导致剧烈头痛和性格改变，"法医推了推眼镜，"但顾小姐拒绝使用镇痛剂，说要在清醒时完成重要数据建模。"解剖台不锈钢表面倒映出她无名指上深深的戒痕，比手术刀切开皮肉的创口更触目惊心。
三个月后行业峰会上，沈砚秋当着全球顶尖精算师的面，将年度最佳精算模型奖杯砸向大屏幕。飞溅的玻璃碴中，顾夕颜构建的"神经胶质瘤患者生存质量评估体系"依然在循环播放，每帧数据都精确到小数点后四位。"你们推崇的模型漏算了最重要的参数，"他扯下领带缠住流血的手掌，"当疼痛成为爱的计量单位，死亡率永远是100%。"
暴雪封路的那天，有人看见沈砚秋抱着骨灰盒走进精算师协会大楼。第二天清洁工在焚烧炉发现未燃尽的纸灰，隐约能辨认出"SYQ&GXY"的字样，混合着毛衣焦糊的纤维，像场精心策划的数据湮灭。
后来每个雨夜，值夜班的保安都能听见顶楼机房传来键盘敲击声。监控画面永远只有闪烁的服务器指示灯，但晨昏线扫过终端屏幕时，会短暂映出两道依偎的虚影——他最终把自己写进了她构建的模型，在概率的缝隙里延续着永不到期的运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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