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尾的"时光剪影"理发店每天清晨六点准时亮起暖黄色灯光。檀木香混着蜂花洗发水的味道从门缝溢出时，总能惊动屋檐下新结网的蜘蛛。林深握着牛角梳站在雾气氤氲的镜子前，将第十八把剃刀嵌入天鹅绒衬布的凹槽，刀锋划过蓝玫瑰花瓶投下的阴影，发出类似蝉翼震颤的细响。
"您这里能接发吗？"玻璃门推开时带进几片银杏叶，穿校服的女孩攥着褪色的蓝发带，发尾参差得像被狗啃过，"我想接成齐腰的长度。"
林深擦拭剃刀的手顿了顿。深秋晨光透过冰裂纹玻璃斜切在他侧脸，将眉骨那道疤痕映成半透明的琥珀色。他转身从老式留声机旁取出雕花铁盒，里面躺着二十七个缠着蓝丝带的发束，最底下那绺泛着月白色的柔光。
"坐下吧。"他抖开防尘布的声音惊醒了蜷在藤椅上的虎斑猫，女孩局促地捏着发带末端，露出后颈星星状的胎记。剪刀擦过耳际的瞬间，林深恍惚看见十七岁的苏蓝踮脚够窗台上的蓝玫瑰，发梢扫过他正在打磨的剃刀，惊落一地细碎的月光。
2008年的梅雨季格外漫长。城西老理发店的学徒房里，林深总在深夜偷用师父的钨钢剃刀练习。苏蓝抱着搪瓷脸盆溜进来时，他正对着镜子给左脸贴创可贴——今天第七次被师父用梳子抽出的伤痕还渗着血珠。
"疼不疼？"少女温热的指尖抚过伤痕，带着蓝玫瑰护手霜的香气。她变魔术似的从围裙兜里掏出酒精棉，又摸出颗裹着玻璃纸的薄荷糖："我攒了三个月的糖纸，刚跟张婶换了这把银剪刀。"
剪刀柄上缠着褪色的蓝丝带，林深后来才知道，那是苏蓝拆了自己最贵的发饰。那晚他们蜷在堆满毛巾的储物间，听窗外雨打芭蕉，苏蓝用新剪刀为他修剪总是翘起的发梢。她身上有蜂花洗发水和蓝玫瑰混合的味道，像初夏傍晚掠过弄堂的穿堂风。
"等咱们有自己的店，就用蓝玫瑰当招牌。"苏蓝把剪下的碎发收进铁盒，月光在她睫毛上结出细小的珍珠，"我要在每把椅子上系蓝丝带，给客人用雕着玫瑰的牛角梳。"
2012年深秋，林深在职业理发师大赛现场接到医院电话。手术室走廊的消毒水味淹没了他西装上的蓝玫瑰胸针，苏蓝苍白的指尖划过他掌心的剪刀茧，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银杏叶："记得给新店买天鹅绒的防尘布，蓝得像...像我们种的第一朵玫瑰。"
装殓师整理遗容时，林深握着那柄银剪刀站在停尸房外。金属冷意渗进掌纹，他忽然想起决赛时评委的嗤笑："给死人理发的手艺，也配叫艺术？"此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确实永远学不会为活人理发——当温热血液在指尖流动，他总会想起苏蓝逐渐冰凉的腕脉。
"先生？"女孩的惊呼让林深猛然回神，剃刀在离她耳垂半寸处凝滞。镜中倒映着十七岁少女惊恐的脸，与记忆里苏蓝第一次帮他包扎伤口时的表情重叠。他这才发现防尘布上落着几根白发，原来已经过去十三年。
虎斑猫突然跳上工作台碰倒了花瓶，蓝玫瑰散落的瞬间，林深看见水珠沿着女孩后颈的胎记滑进衣领。当年殡仪馆的冷藏柜里，苏蓝颈后也有这样星形的胎记，在防腐剂浸泡下泛着诡异的青灰。他下意识抓住女孩手腕，剪刀当啷落地惊起满室尘埃。
"你做什么！"女孩挣扎时扯落了铁盒，二十七绺发丝如银河倾泻。最底下那束月白色长发突然被穿堂风卷起，发梢扫过林深颤抖的指尖——和那夜储物间的触感一模一样。
窗外传来蓝玫瑰枯萎的碎裂声，林深在满地狼藉中捡起1978年的旧报纸。社会版角落里蜷缩着泛黄的铅字："西郊理发店学徒奸杀案告破，嫌疑人畏罪自杀"。照片里少女颈后的星形胎记被马赛克模糊成团，像永远无法拼凑完整的真相。
留声机突然自动旋转起来，1930年的老唱片唱着《玫瑰玫瑰我爱你》。林深握紧那柄生锈的银剪刀，终于看清镜中自己左脸的疤痕——根本不是剃刀划伤，而是十七岁那个雨夜，师父的折叠刀留下的、贯穿颧骨的狰狞沟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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