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武者之徒,变成了武者之师。
他们尝过了眼泪,离别,分享,死亡。
……
一道道人影推门进来。
一道道人影推门离开。
……
三天的时间,周子寅待着看着听着。
他一直都在。
而那隔帘后面。
有时,一长老与他并坐。
有时,两名长老在旁饮茶。
有时,一群长老齐聚办公。
长老们公务繁重。
长老们时来时走。
但每时每刻,只要心理辅导室打开,就会有那隔帘后面,一边批改公文,一边发出的咳嗽呼吸声。
武者们感觉到屏风后面的老者存在,往往会不自在。
但陆煜坐镇在那里。
所有恐惧忧愁,爬上肌体的战栗,都会随着总教官陆煜的目光归零。
肉身吐出一口雪白的雾。
从一开始的紧绷,遮掩,到放松,吐纳。
唇打开,吐出一句句话。
见证的一切得到完美的释放。
……
今天的心理辅导室。
有人在拼凑一个没有姓名、施展援手的魔。
有人在说自己其实想当逃兵。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心跳的好快,我退后,我拼命退后,已经听不见其他声音了,只有心跳声,剧烈剧烈,扑通扑通,好快好快,快到像是能从地球跳去月球……”
他们出去以后。
有个姑娘进来就哭了。
脑袋后面扎根小辫,眨着半边绿眼睛的杨忍默默跟在燕回后头。
两个人坐在一起,不看彼此。
黑头发的姑娘,把心疼灼烧成眼泪一颗一颗砸落下来。
绿眼睛的战士,牙齿张开,轻轻咬着空气,咬不出任何一句许诺与诺言。
燕回和杨忍坐在一旁,没有说一句话。
陆煜同样只是看着。
看着两颗互相明白的心,正是因为太明白了,才会为了对方而哭泣。
陆煜看着他们的眼泪,品尝着他们的害怕。
他们太年轻了。
很多人不了解自己,因为最重要的事物从来不主动向你演讲自己的重要性,只有失去之后你才懂那种阐述的滋味。
这个魔幻的时代,这个异变的世界,不是谁都获得圆满结局的群像剧。
尽管。
燕回、杨忍从来不害怕任何牺牲。
却在因为看到对方的那一刻。
感到害怕起来。
陆煜瞳孔左移,视线掠过杨忍被接起来的断掌、被爆炸命中上着义体包着绷带的绿眼。
陆煜瞳孔右移,视线掠过燕回嘴边撕裂到耳朵的缝纫疤口、脖子差点被扼断打着的包扎。
他看着他们。
他们看着完好的陆煜。
陆煜的无损是他们稳定的道标。
燕回抱着双臂,头陷入两膝之间,陷入黑暗。
她轻轻吐气。
之前,小苍山,山洞。
她说了很漂亮的话。
如果杨忍为了救他们,牺牲在那里,她虽然难过,但绝不会质疑他的决定。
也不会将自己的愤怒,宣泄到害他死去的人身上。
因为这是他的选择。
但现在,她开始感到后知后觉的恨意了。
从魔窟里走出来,治疗,集合。
再见时。
她和杨忍互相对望。
看着对方,她嘴里最先感受到的,不是活下来的荣耀与勋章。
而是咸咸的泪水。
和害怕的滋味。
“我真的好害怕。”燕回把头埋在膝盖里,发出闷闷的声音。
杨忍不能说,无法说。
他普通话不好吞吞吐吐表达不清楚的话。
她愿意说。
燕回也不清楚,自己说了几句“害怕”。
“好害怕。”
人类是会感到害怕、后悔、痛苦的生命。
他们都是认真又普通的平常人。
是在时代裂变到来前,为了扶住倾到的天,为此愿意倾囊付出几乎所有的年轻人。
人生是已说,未说,不可说。
他们说害怕,却又说不清楚,或者不该说,自己因为什么而在害怕。
脚步声响起。
陆煜走上前去,浓黑衣摆一动,双臂展开。
分开的手指,按在两个总是想要抬头又不敢抬头的脑袋上。
轻轻拍着。
“会感到害怕是正常的。”
陆煜说。
“我也会害怕。”
陆煜说。
“想要守护某物的人类,就会感到害怕。”
“人类都会患得患失。”
“神明也不过是强大一点的人类,无法将自己的感情隔离在外。”
出现在此时此地的他,就是证明。
人类的神当然有人类的心。
会安抚两个学生。
陆煜知道他们在痛苦什么,在经历何种痛苦。
与执念相比,生命来的更轻。
燕回与杨忍什么都能舍下,承认这一点后,涌出来的就是对挚爱之人的自责,内疚与痛苦。
他们在心疼现在,害怕未来。
陆煜站在两把分开的椅子旁,椅子上,人类的身体像是被压垮了的两座拱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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