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水关的风雪刮了整整数月,将赤水关内外冻成一片苍茫雪原。
水月庵的老梅树,却在春寒里落尽了最后一片花瓣,露出虬结的枝干,仿佛褪尽铅华的老僧,静默地守着山门……
竹林抽了新笋,笋尖顶破湿润的泥土,带着春日的潮气,连空气里都浮着清鲜的草木香。
薛绥立在禅房窗前,看小昭踩着木梯、踮着脚采摘墙上垂挂的金银花藤。
“这金银花开得正好,晒干了泡花茶,夏日里最是败火。”
小昭身手利落,青布裙角扫过竹影,便轻盈地扶着梯子跃下,鼻尖沁着细汗,笑容明媚。
“姑娘,如意在灶房煨了春笋炖腊肉,姑娘要不要尝尝?昨儿托山下货郎买的猪肉,肥瘦相间,香得紧呢!”
薛绥嗔她一眼。
“又偷着买荤腥,仔细师太闻见味儿……”
“放心,如意用荷叶包着的,门窗关得严实呢……”小昭挤挤眼睛,麻利地收拾竹梯,嘴角带着俏皮的笑。
“姑娘身子骨单薄,正该吃些油水补一补。昨儿锦书姑姑还说,您夜里又咳了?”
薛绥转身,弯腰取过温在炭炉边的小瓷盅,轻轻饮下一口清润的枇杷膏。
“山里潮气重,咳嗽几声,不碍事。”
话虽如此,喉头那点痒意却如同羽毛在轻轻搔刮,教人心头发痒却又无从抓挠。
自从解了情丝蛊,体内的躁动消了些许,旧疾却似有反复,尤其是春雨连绵的日子,总觉得筋骨间透着酸软寒意。
她摩挲腕间佛珠,眸光渐淡……
自梅林一别,赤水关的战报便如雪花般飞入上京。
李肇的名字频繁出现在塘报里,有时是夜袭敌营,有时是抢修粮道,字里行间透着铁血杀伐,昔日那位冷峻孤高的太子殿下,已让成为边关将士口中的雪岭之鹰,便是那些从前嘲讽他的文人墨客,也大赞其勇。
然而,捷报之后,便是连绵的大雪灾,粮草不济,大军被困孤山月余……
满朝都以为李肇会折戟沉沙,不料他竟率残部数次击退阿史那的精锐,硬生生在黑风口的绝境之地,扎下一颗楔子,不让敌军寸进一步……
这些消息,都是薛绥从天枢的渠道得来的。
自从水月庵策马一去,李肇再没有给她传个只言片语。一去西疆,便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当然,这也是情理之中。
一旦没有了情丝蛊的牵引,李肇不恨她已是宽宏大量,怎么可能还像以前那样,对她疯魔痴缠……
薛绥甚至都能想到,当他从情毒中解脱出来,再回想曾经的种种纠缠与算计,只怕恨不能将她挫骨扬灰。
“姑娘,山下有人送东西来,说是郑国公府的。”
锦书掀帘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提篮,神色有些为难。
“还是明慧县主差人送来的,说是上巳节的踏青礼。”
薛绥想起郭云容那双清澈又执拗的眼眸,终是摇了摇头。
“上次的东西不是让你送回去了吗?再回她一句,佛门清净,不敢受此厚礼。”
锦书轻叹一声:“前儿听京里传来的消息,县主近来拒了好几家提亲的,皇后娘娘着急,亲自相看了几位勋贵子弟,县主都说想再侍奉祖母两年,婉拒了……”
薛绥心头莫名一滞。
莫不是郭三姑娘情愫未散,还想着李肇?
从前李肇拒婚,是情丝蛊作祟,等他活着回来,恢复清醒看清本心,说不定与郭云容的姻缘会有转机。
如今,她更要与郭三姑娘划清界限,以免将来她更生烦恼……
正思忖间,院子里传来清脆的环佩声。
“了尘师父可在?”
薛绥微怔。
水月庵山高路陡,甚少有人来找她。
锦书出去查看,片刻后便笑盈盈地引着人进来了。
“姑娘你看,谁来了?”
门帘轻挑,一个牵着孩子的妇人款步进来。
不是文嘉公主,又是何人?
“平安!”文嘉穿着一身素雅的丁香色春衫,外面罩了件藕荷色羽纱披风,鬓边簪着一支银蝶钗,笑容明艳。
在她身侧的妞妞,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粉雕玉琢,煞是可爱。
“姨姨……”妞妞怯生生地唤了一声,便拽住母亲的裙子,只露出半张小脸打量薛绥。
“瞧瞧我家妞妞,人长高了不少,性子倒比从前腼腆,见了人便害羞……”
文嘉笑着将妞妞往前轻轻推了推,交到薛绥的手上,自己便在对面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到底是这山里的水米养人。”文嘉细细端详薛绥,眼底有真切的笑意。
“平安这气色比从前在京里,瞧着还红润一些,这青灰布袍一衬,倒真显出几分宝相庄严呢……”
她打趣着,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松驰和疲惫。
自从平乐被贬,文嘉行事越发谨慎,生怕行差踏错,授人以柄。
薛绥微微颔首,示意如意端上热茶和素点,笑意浅浅地问她。
“公主今日怎得闲暇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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