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绿色的短刀在眨眼间被打造出,锋锐狭长的刀刃直指乘风的右后背,那是凤凰们后心的位置。
若他能控制自己的身体,这一刹,他大概会瞳孔收缩,忘记了呼吸。
随着刀刃刺破空气向乘风毫无防备的身后袭去,他在这极度紧张的关头忽然想到:崔九重既然还需要凤凰,他又怎么会对乘风下杀手?
更何况,如若崔九重当真想杀死乘风,他亲自上场可必然会比操纵着一只新生的傀儡去战斗容易得多。
这一念头冒出之后,这场忽如其来的战斗中隐藏的种种违和感快速地从一粒种子长成铺天盖地的藤蔓。
直到乘风在刀锋要埋入他的血肉之前忽一转身,熊熊烈火将灵气聚成的刀刃粉碎成一抹青烟,季裁雪终于在这一刻太迟钝地意识到,崔九重并没有变更过他的目的。
崔九重控制着他的身体所做出的这一切,并不是为了对付乘风或是置其于死地。
事实上,这是一场每一步都精心设计的表演。
崔九重料到了乘风的警惕,于是他干脆坐实了这一点。他以攻击——这再简单不过的方式向乘风证明了季裁雪正被傀儡术操纵。这场缠斗阻断了乘风逃跑的道路,他又不可能当真与被控制的季裁雪打个你死我活。他不断地防御和退让,但这显然也并非长久之计,所以他实际上一直在寻觅着,等待一个时机——
一个将他制服的时机。
耳畔传来闪身时衣袂翻飞的声响。眼前的人影忽而消失,他知道,乘风已经闪到了他背后。
后颈传来被重击的疼痛,在视野彻底黑暗之前,他想:等他醒来之后,崔九重就可以操纵着他的身体,假装出一副脱离控制的模样了——多么合情合理,多么顺理成章。
少年被击晕后瘫软的身体并没有摔在地上,乘风揽过了他的肩膀,用小臂贴着他的后背以作依靠。
他抬眼看向大雾散去后宽阔的、无边无际的湖面,似乎在分辨着空气中是否留有某种不易察觉的危险气息。几秒后,他用空着的那只手从衣襟内取出了三根羽毛——若季裁雪还醒着,他或许能发现这羽毛和他先前看到过的、乘风翅膀上的覆羽形状一致,只是颜色并非深红,而是青金石般的深蓝色。
“去吧。”乘风轻声说着,将三根羽毛抛向空中。那羽毛甫一离开他的手指,便化成了一只小鸟的形状。三只小鸟扑打着和叶片差不多大的翅膀,分为三个方向,往诉冤湖飞去。
这是他和张子珩约定的信号。
目送三只小鸟离开他的视野,他才转动目光,左右搜寻在这场战斗中幸免于难的树林。最后他锁定了西北角的一处未被分解的密林,翅膀从他的脊背中长出,华贵而拥有深蓝的色调。他抱起昏迷中的少年,挥翅往密林飞去。
他远离了诉冤湖,飞进密林深处。他不必担心张子珩是否能找到他们,因为只要有一只羽鸟成功飞到了张子珩身边,它就能引着张子珩与他们汇合。
他在一棵树干粗大的老树前停下,原本在此处休憩的小妖怪们慌里慌张地跑走了。他让季裁雪上半身靠着树干坐下,距离拉得太近,他嗅到浅淡的芳草气味,不知这气味是源自森林,还是来自木灵根的少年。
正午的阳光轻而易举地穿过树叶间的缝隙,化作轮廓模糊的光斑,映在少年安恬的脸庞。
他凝视着少年的脸,似乎在犹豫着什么,良久,他伸出一只手,拨开了少年尚未恢复干爽的乌发。
他扶着少年的下颌,使少年往右偏过头。他的呼吸扰乱了少年的鬓发,他却全神贯注而恍若未觉。
在少年左耳耳垂下方约莫三寸之处,他看到了一枚和他小拇指的指甲盖差不多大小的,状若桃花花瓣的浅红胎记。
指腹轻轻地擦过胎记的边缘,昏迷中的少年不能给予他任何回应。他看着这枚昭示身份的印记,眸中似有海涛翻涌,然而四下阒静,不会有人看见他此刻的失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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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树叶的随风摇曳中,一道光斑爬上了他的眼睛。在这个时节的北方,阳光并不炽热却依然耀眼。于是他皱着眉醒来了,在大脑清醒之前他先歪过了脑袋,以躲避那刺目的光亮。
然后他猛地瞪大眼睛,他抬起了手,有些呆滞地活动了下手指,他终于肯定——他现在在自己操纵着身体。
可惜惊喜的劲头还未上来,便被一盆冷水扑灭了。那种熟悉的,被他人的灵气填满经脉的感觉并未消散,与之相同的还有被渗透五官的不适与悚然之感。
在他视野的边缘,他看到乘风正在向他走来。他想要发声,用最大的音量告诉乘风这是崔九重的陷阱,却在张口时被扼住了喉咙。
他的面部肌肉又一次不随他的意愿开始变动,或许展露出一副带着惊恐与焦虑、但更多的是脱离控制的庆幸与惊喜的表情。
他期盼着乘风能看出端倪,能继续保持警觉,可这希望随着乘风向他走近的每一步而变得渺茫。直到乘风停在他身前大概两步的位置,蹲下来与他对视,他在那双赤红的眼眸中看到了细微的、像一场即将停止的小雨一般的警惕,以及占比极大的担忧,他意识到,希望恐怕要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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