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季裁雪已经从桌子上坐起了身子,身高的差异还是让崔九重仍然能保持居高临下的姿态,冷淡地与季裁雪对视。
他难得有闲心去想:真正机敏的猎物绝不会在实力相差如此大的猎人面前展示爪牙,毕竟能达成彻底的反转局面的终究只是少数,大部分情况下,弱者的挑衅只会徒增丧命的风险。
不过这些都与此时的对峙无关,因为眼前的少年并非猎物,而是偷窃天机,亟待审判的罪人。
温驯又顽固的罪人。
“你想知道什么?”崔九重未作过长的停顿,仿佛将季裁雪的看穿视若无物,听而不闻,“湖底巨宫之下的秘密,江家师兄弟的旧事,冥主针对你的原因,还是别的?”
季裁雪怔了一下,旋即收敛了表情,保持最浅层的冷静。他不得不承认崔九重揣度人心的本事,他提出的这些所有条件无一不牵动他的内心,但是……
“我要的不是‘知道什么’。”他开口,用坚决掩去开口时细微的急切,“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作为交换。”
话音落下,良久,并不多宽敞的客舍内只有季裁雪略重的呼吸声。
“碌碌世人,打蛇上棍。”崔九重缓缓启唇,看向季裁雪的目光如同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你想要我做什么?”
“你先与我立下海枯誓,我再与你说。”季裁雪态度坚决,分毫不让。即便他心知他的条件称得上蛮横,但对付崔九重这样的对手,无论使用怎样的手段他都不会觉得惭愧。
更不可能心慈手软。
季裁雪沉默地承受着崔九重的目光,他清楚自己的生死其实只在崔九重的一念之间,却又果决地将性命奉上,谋求一场单方面破釜沉舟的较量。
崔九重仍是负手立于原地的姿势,那种熟悉的、曾差点将他的手臂压断的威压却开始在整间房中蔓延。季裁雪收回了视线,不动声色地慢慢将右手藏到身后。事实上,在拉着崔九重从湖底巨宫转移出来之前,他右腕上的桃花纹样就在不断地发热。有过在冥府的经历,季裁雪知道这是藏在桃花纹样中的灵鹿在警示他前路的危险,他不得不抽出神来试图通过传说中的“心灵感应”来安抚焦急的灵鹿,好在灵鹿确实在之后平静了下来,继续安静地潜藏在与他身体融为一体的储物法器中,作为他出其不意的底牌。
他在试探也是在等待,等待威压超过他心中的阈值,那之后……
被抓住右手的瞬间,季裁雪心跳漏了一拍,他差一点就要下意识地召出灵鹿,可随着第一记手诀的施展,他的身体快过大脑,认出了这是海枯誓结印的第一个手势,便顺着崔九重的节奏,完成了接下来的手诀变换。
到了立誓与承诺的环节,两人同时停下动作。崔九重没有给季裁雪先开口的机会:“我会帮你完成你所求之事,而你必须如实回答我十个问题。”
季裁雪拧了拧眉:“五个。”
“我同意。誓言成立。”
季裁雪猛地瞪大双眼——这崔九重不仅擅长心理战,还是博弈论的高手,他还价还高了!
然而随着蓝色的点状光芒从两人相交的手指间溢出,海枯誓落地生根,誓言没有再更改的余地,而方才还步步紧逼的敌手却一反常态,仿佛要宽和地施予他喘息的时间——崔九重没有马上掷出问题,只淡淡道:“现在,你可以放心地告诉我你要我帮你做什么了。”
放心才怪。
事出反常必有妖,季裁雪保持着警惕,没有贸然开口。可这般僵持下去显然也不是办法,他仔细地检查了几遍组织好的语言,半晌才开口道:“我要你帮我,从冥府中平安带出一个人。”
崔九重的眼神没有半分变动:“应该称为一缕残魂,才更为贴切。”
季裁雪睫毛一颤,他定定地看向崔九重——他竟然知道……他果然知道!
“湖底巨宫之下藏有冥府之门,对吧?你竟然与冥主勾结?”
“要回答问题的是你,而不是我。”崔九重话锋一转,“现在,告诉我你是从何得知我名讳的。”
季裁雪眨了下眼,他还以为崔九重会为了避免他钻空子而在问题中加上“用一百字以上阐述”这种条件,没想到崔九重当真就问了这么一个可以模棱两可地糊弄过去的问题,于是他也搬出了他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在一本书里看到的。”
崔九重凝视着他,沉默不语片刻,像是在感受他是否违背了誓言,俄顷才道:“或许我应该把你做成傀儡,才更为方便。”
季裁雪挑了下眉:“我以为你不会再用这种虚假的恐吓手段。”
他知道刚刚崔九重那句仿佛威胁的话其实是一个隐匿的陷阱,崔九重在试探他是否知道更多——比如说,以活人为原型制作傀儡的条件。
崔九重仍然面不改色,仿佛神情的波动会损坏他那双琉璃一样的眼瞳。季裁雪发觉崔九重的视线往下滑了些,正停留在他脖颈的位置,出于某种创伤后的应激反应,他下意识地抬手想捂住脖子,可崔九重却快他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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