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隽缓缓起身。
皇后看着已经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儿子，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陌生。
若手中集天下权柄，便只需凝视他人，从不会被他人凝视？
太子果然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寒冬腊月不愿意抹黑起床背书，练武伤了手反而逼着自己不分白天黑夜苦练，得知熟悉的糕点师傅去世会偷偷抹眼泪的小太子了。
“母后，儿臣已经十九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需要什么……儿臣心悦长乐，想娶她为妻，不是因为贪恋她的美貌，也从未介意过她抛头露面，儿臣不想和父皇一样三宫六院，也不需要靠纳妃妾来稳固地位。”
“儿臣心意已决，母后同不同意，于儿臣并无影响。”
皇后难以置信地盯着他：“隽儿！你当真如此倔强？！你父皇也不会答应赐婚的！”
“无需母后担心。”
皇后见他已经萌生去意，连忙拦住他：“好，母后可以不反对这门亲事，你长大了，母后相信你有分寸，不过——”
“明鸾是你外祖白家这一辈中最出色的姑娘，于情于理，你都应该迎娶她为侧妃，待到日后她生下的带着白家血脉的皇子立为储君，方能保白家荣光不息，隽儿，这是母后唯一的要求。”
齐隽复杂地看了一眼皇后，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放弃，只化成了一句：
“母后，您僭越了。”
皇后被这句话刺地面色发白，惶然往后退了两步，这才撑着桌子站稳。
临走前，齐隽留下一句：
“东宫不会有除了儿臣正妻以外的妃妾。至于白家，母后不妨多想想，于社稷无用者享尽尊荣，那至贤臣名士于何地，至英烈豪杰于何地？儿臣言尽于此，若无其他要事，先行告退。”
皇后颓然地坐在原地，呆滞了许久，待宫人们小心翼翼进来，说是新岁将至，问原来安排好的烟花还放不放，她这才抹了一把脸上冰凉的眼泪，说一切照旧。
当夜，长公主和齐玉璇没有留宿皇宫，贺完新岁，便开了宫门回到了长公主府。
临出宫前，齐敏英还依依不舍地问能不能也跟着去长公主府住一晚，就被不知为何莫名发怒地皇后骂了一顿。
齐敏英不解，想去问太子阿兄，可阿兄也是神色冷淡，只说最近少去母后宫中，她心情不好。
那位白家的表姐倒是留在了宫里，还亲亲热热地找她说话。
可是齐敏英总觉得这个表姐怪模怪样的，分明还不熟悉就热情似火，觉得她年纪小一直找她打探消息，她有些抗拒。
敏英公主和太子一般态度，白明鸾也不死心，继续循循善诱道：
“敏英公主，你若是觉得孤单寂寞，不如我去陪你睡吧？我家中也有小妹，从前都是我讲故事哄她们睡觉的，能一觉睡到天亮呢。”
齐敏英生出了一点兴趣，听故事睡觉？她也喜欢这个。
“白表姐会讲什么故事？”
听小姑娘来了兴趣，白明鸾连忙道：“比如女诫中的卑弱、夫妇、敬顺……”
她还没说完，齐敏英就百无聊赖地摆了摆手。
“听这些怪不得能睡得香了，可我不喜欢这些东西，表姐也不必辛苦来给我讲故事，我先走一步。”
她说完就要往自己宫里走，白明鸾着急了，慌忙道：
“那公主喜欢听什么故事？我会的不止这些，四书五经诗词歌赋我也能……”
“白表姐，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故事啊？是话本子！说书人说得越离奇越好，越惊险越好的那种，你听过吗？”
齐敏英说完，就看见对方一张俏丽的小脸还是茫然一片，甚至目光中有几丝藏得不太好的鄙薄。
“可……可是那些不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么？我们怎么能听那些东西？是不是有什么不懂事的宫人给公主说了什么……”
齐敏英放弃挣扎了，“唉，就知道你不如玉璇姐姐，回去洗洗睡吧。”
白明鸾站在原地，等敏英公主一行人消失在视线范围中，脸上奉承讨好的笑意才一点点落了下去。
“啧啧，你这又是何必呢？白，表，姐？”
一道声音忽然自她身后响起，白明鸾吓了一跳，连忙回首看去。
“谁？！”
齐桓从她身后的假山中钻了出来，大冷天的手里还握着一把折扇，在手心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来敲去，待走到白明鸾跟前，他才露齿一笑。
“白表姐如此惊慌做什么？又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两位主子说话，伺候的宫人们都稍稍往后退了退。
看清楚了来人，白明鸾平复下来，也跟着笑了笑：
“原来是四皇子殿下，臣女久不在京中，不知殿下还有这等偷听人墙角的癖好，一时有些惊讶，还望殿下不要见怪。”
齐桓远比白明鸾想的厚脸皮，闻言不仅不气，甚至还自诩风流地挑了挑眉，围着白明鸾打量了一圈。
“白表姐这是在太子和敏英跟前失意，倒是在我这儿找回场子了，如此牙尖嘴利，不知皇后是否领教过？也是，若皇后娘娘知道，也不敢让你进东宫了。”
白明鸾无意与他黑灯瞎火的闲聊，齐桓是邹贵妃所生，与她本来就不是一路人，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四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如开门见山说个明白，现在天色已晚，臣女也不打扰四殿下歇息。”
齐桓：“你才来京城吧？皇后和你说的不多，所以你才会在方才的宴席上屡屡碰壁，没有哄得一点太子的欢心。”
白明鸾蹙眉：“这和四殿下有什么关系？”
齐桓：“你就不想知道，太子和敏英为何不愿与你交好，长乐郡主头上的玉簪是何来历，还有，你的期许能不能得偿所愿吗？”
白明鸾咬了咬嘴唇，四皇子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她想知道的事情，可是她的理智告诉她，面前四皇子说的一句话都不能信。
他是邹贵妃的皇子，从前也没听说过他与太子有多么好的交情，凭什么要帮她一个白家的姑娘讨得太子的欢心？
“可是帮我，于你有什么好处？”
齐桓上下扫了她一眼，嗤笑出声：
“你不是不知道白家如今是什么境遇……与其让太子娶一个更为有力的妻族，我倒希望还是白家，不过若你是付不起的阿斗，那就当我没说，怎么样，你可还要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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