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盼推开朱漆斑驳的院门时，九月的阳光正穿过梧桐叶间隙。光斑流淌在她小麦色的脖颈上，将那条蜿蜒至锁骨的红痕衬得惊心动魄——那是阿情进入这具身体时原主的一缕魂力留下的痕迹，如今却成了涅盘重生的印记。
"；是...盼盼？"；
张素芬——也就是吴盼的继母手里的搪瓷缸"；咣当"；砸在青石板上。鹅黄色衬衫领口溅上深褐茶渍，像极了牛棚墙上干涸的血迹。
这个总爱吹嘘见过上海滩美人的女人，此刻瞳孔里倒映的身影却让她想起六年前批斗会上见过的苏州名伶——那个被剃了阴阳头仍挺直脊梁的女人。
吴盼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提着行李箱进了屋子。
吴国栋的老花镜滑到鼻尖。他手中正在盖章的返城申请书被茶水浸透，墨迹在"；吴盼"；二字上晕染开来。
记忆中那个总爱缩在书房角落的苍白少女，此刻正逆光而立。晒成蜜色的肌肤泛着健康光泽，粗布衬衫裹着抽条的腰身，最要命的是那双眼尾微挑的凤眸，淬着北大荒风雪磨砺出的寒芒。
"；爸。"；吴盼松开行李箱。
褪色的军绿挎包带子从肩头滑落，露出半截莹白如玉的肩头——那里本该有颗朱砂痣，如今却被火焰状印记取代。她抬手将碎发别到耳后，腕骨在阳光下透出青瓷般的釉色。
站在吴盼身后的张素芬突然捂住嘴咳嗽。她精心描画的柳叶眉被冷汗晕开，这才发现少女耳垂上晃着的根本不是金坠子，而是用子弹壳打磨的耳钉。
"；路上累了吧？"；张素芬在吴国栋的眼神示意下强笑着去接行李，指甲上鲜红的凤仙花汁蹭到吴盼手背。
这个向来以"；劳动妇女"；自居的女人，此刻才惊觉自己引以为傲的丰腴身段，在少女青竹般的挺拔姿态前显得多么笨拙。
吴国栋的钢笔尖戳破了公文纸。他想起今早秘书处的闲话，说新来的打字员像极了当年劳动局的一枝花。
此刻看着女儿被山风雕琢出的下颌线，那些刻意遗忘的记忆突然翻涌——妻子被拖走那夜，白旗袍领口露出的也是这般天鹅似的颈项。
“你妈..."；吴国栋摘下老花镜，镜腿上的胶布还是五年前女儿用医用胶带缠的，"；七二年冬天走的。肺结核，在牛棚里。"；
八仙桌上的相框突然反光。吴盼看见自己扭曲的脸映在玻璃上，旁边是父亲与新婚妻子的合影。
女人穿着母亲最爱的月白旗袍，鬓角却别着朵不合时宜的塑料红花。
"；素芬是市革委会李主任介绍的。"；父亲摩挲着紫砂壶，壶身"；劳动光荣"；的刻字缺了一角，"；上个月平反大会，你张叔...我是说素芬她叔，帮了不少忙。"；
张素芬将吴盼的行李放到吴盼的房间回来后询问吴盼晚上想吃什么，张素芬身上刺鼻的雪花膏味，这味道盖住了吴国栋书房里积年的墨香。
五斗橱第三个抽屉露出一角红绸，张素芬顺着她的目光"；啪"；地合上抽屉，有机玻璃扣撞在黄铜把手上。
"；您脸色不太好。"；吴盼突然凑近继母，惊得对方撞翻了五斗橱上的毛主席半身像。
少女呼出的气息带着薄荷清凉，那是用北大荒的冰凌花自制的牙膏味道。对方那张极其漂亮的脸蛋在张素芬凑近看时更显得完美无缺，分明对方未施粉黛竟就有这般绝色。
张素芬闻到自己头发里劣质头油的酸味，下意识颇有些自卑的摸了摸自己粗糙的皮肤。
张素芬揉了揉自己的脸，回答：“没，没有，可能昨晚没睡好吧？”
吴盼：“是因为得知我要回家了，所以才心情不好晚上辗转难眠吗？”
张素芬尴尬的笑了笑：“怎么会呢！你这孩子，真会开玩笑。”
吴盼：“好笑吗？”
吴国栋看着与从前大不一样，锋芒毕露的女儿和极为难搞的张素芬你来我往的占尽了上风，心里不知道该为吴盼的改变而高兴还是为自己的发妻没能亲眼看见女儿的蜕变而遗憾。
深夜，吴盼站在母亲梳妆台前。月光漫过新刷的绿漆，映出她褪去粗布衣裳的身影。
镜中人肩头蜿蜒着火焰状印记，她抚摸着子弹壳耳钉轻笑，身后樟木箱上搭着的军大衣突然滑落，露出内衬里干涸的血迹——那是百合流产那天染上的。
主卧传来瓷器碎裂声。吴盼披衣起身时，听见张素芬带着哭腔的质问："；你当初娶我时说盼盼是个病秧子！现在这狐狸精模样...明天怎么见李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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