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的牙齿深深嵌进手背,铁锈味在舌尖弥漫开来。他死死盯着平板屏幕上那行扭曲的文字,像盯着一道正在流脓的伤口。窗外的月光被电线切割成碎片,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颤抖的影子,如同他此刻七零八落的心。
三年前妻子走的时候,曦曦还不会叫妈妈。那时凌霄抱着襁褓里的婴儿,站在医院惨白的走廊里,以为人生已经跌进了最深的谷底。直到此刻,他才明白真正的绝望不是失去,而是眼睁睁看着怀里的生命正在主动熄灭,自己却连伸手阻拦的力气都没有。
平板的电量只剩 17%,微弱的光线映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这台二手平板是上个月从废品站老李手里淘来的,外壳磕掉了一块漆,充电口总是接触不良。当时老李拍着胸脯保证:“放心,给娃看动画片够用。” 现在凌霄才发现,这台承载着他所有慰藉的机器,原来藏着通往地狱的密道。
他颤抖着点开浏览器历史,更早的记录停留在三天前。曦曦用肉乎乎的手指点开过《小猪佩奇》的播放页面,还有她最喜欢的草莓蛋糕图片。但从昨天开始,历史记录变得支离破碎 ——“天上的星星会眨眼吗”“妈妈睡的地方冷不冷”,直到最后这条淬着毒的搜索。
黑暗中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凌霄像被烫到一样瞬间按灭屏幕。他屏住呼吸僵在原地,后背紧紧抵住冰冷的墙壁。床上传来曦曦均匀的呼吸声,带着孩童特有的轻微鼻音,可在凌霄听来,每一声都像玻璃珠落在空罐子里,敲得他五脏六腑生疼。
他记得上周送外卖时,路过街角的玩具店。橱窗里的芭比娃娃穿着粉色纱裙,曦曦趴在玻璃上看了很久,小手指在冰凉的玻璃上画着圈。“爸爸没钱买。” 凌霄当时喉咙发紧,拽着女儿的手腕快步离开,没注意到她垂下去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现在想来,那不是懂事,是绝望。
凌晨三点,小区里的狗突然狂吠起来。凌霄猛地站起身,膝盖撞到桌角发出闷响。他踉跄着扑到床边,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光,看见曦曦蜷缩成虾米状,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的小拳头攥着衣角,指节泛白,像是在梦里也在害怕什么。
这张木板床是房东留下的,床板中间已经凹陷,每次翻身都会发出吱呀的呻吟。凌霄曾经在床腿底下垫了块硬纸板,可还是挡不住夜晚传来的声响。就像他拼命想给女儿撑起一片天,却连张安稳的床都给不了。
平板在裤兜里硌得慌,像揣着块烧红的烙铁。凌霄轻手轻脚地摸到门口,反手带上房门时,合页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他靠在斑驳的墙壁上滑坐到地上,楼梯间的霉味钻进鼻腔,混合着他手背伤口的血腥味,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气息。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站长发来的消息:“明早五点有早班,能来吗?” 屏幕亮起的光映出凌霄下巴上冒出的胡茬,他盯着消息看了半分钟,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上个月曦曦发烧到 39 度,他请了半天假带她去医院。那天扣掉的工钱,够买三罐最便宜的奶粉。
他最终回了个 “到” 字,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静的楼梯间显得格外突兀。凌霄把脸埋进膝盖,肩膀剧烈地抖动着。他想起昨天回家时,曦曦正坐在小马扎上看平板,看见他回来就举起手里的饼干:“爸爸吃。” 那是邻居张奶奶给的,已经放得有些发硬。
当时他满脑子都是没送完的订单,接过饼干塞进嘴里就匆匆换衣服。现在才想起,女儿递饼干时,眼睛里的光比平时暗了许多。
天快亮时,凌霄悄悄回到房间。曦曦还在睡,眉头却依然皱着。他蹲在床边,用粗糙的拇指轻轻抚平女儿眉间的褶皱,触到她后颈凸起的脊椎骨,像串细小的珠子。这孩子总是不吃饭,无论做什么都只吃两口,小脸瘦得能看见清晰的颌骨。
他突然想起上周三,自己因为超时配送被客户投诉,回到家看见曦曦把饭撒了一地。积压的怒火瞬间爆发,他抓起桌上的空碗狠狠摔在地上。瓷碗碎裂的声音里,曦曦吓得浑身发抖,却没哭出声,只是睁着大眼睛看着他,像只受惊的小鹿。
“现在知道怕了?” 他当时红着眼吼道,“你妈走的时候怎么没想着怕!”
这句话说完,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直到现在,凌霄还能清晰地想起女儿当时的眼神,那种混杂着恐惧、不解和某种更深沉东西的眼神,像冰锥一样扎进他的心脏。
晨光爬上窗台时,曦曦醒了。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凌霄趴在床边,眼睛红肿得像核桃。“爸爸怎么了?” 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小手轻轻拍着他的背。
凌霄猛地抬起头,慌忙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泪痕:“没事,爸爸做了噩梦。”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伸手想抱抱女儿,却被她下意识地躲开了。
那个瞬间,凌霄感觉有什么东西彻底碎了。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