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那田伯光,顶着大通钱庄掌柜的名头,又是长公主李漟门下得用的财神爷,更兼是长安城旧城改造绿地营造掌柜田甜的伯父,近来正是春风得意。
他仗着这层层叠叠的倚靠,好一番软磨硬泡,终是从田甜指缝里抠出了五条街巷的改造肥肉。
田甜虽念着血脉之情,却也深知这位伯父素来心狠手黑,唯恐他糟践了“绿地营造”的金字招牌,坏了长久积攒的信誉,遂咬牙开出两条铁律:其一,购地之银须得三倍于常例;其二,断不许他冒用“绿地”名头。
田伯光拨弄着算盘珠子,眼珠转了几转,暗道田甜丫头毕竟稚嫩,这三倍地价虽如剜肉,然旧城改造点石成金的营生,早被他暗中窥探得七七八八,其中油水丰腴,便是这般苛刻,转圜腾挪之后,依旧能赚个盆满钵满。
当下堆起满面笑容,一口应承下来,签下文书时,那手印按得又重又响,仿佛已听见金银落地之声。
文书落定,田伯光那算盘珠子便又拨向了人工。既已出了三倍血本,这盖屋起楼的工钱,岂能不往死里克扣?
他一声令下,将工价压得比市面低了足足三成,只道是长安城闲汉如云,还怕没人来钻这钱眼?
谁承想,田甜主理旧城改造时,工钱优渥,待人宽厚,工匠们得了实惠,口口相传,早将这“绿地”视作衣食父母。
如今田伯光这般刻薄寡恩,工钱既低,管事之人又多是其门下走狗,惯会狐假虎威、呵斥打骂,谁还肯来受这腌臜气?
几日下来,招募告示前门可罗雀,偶有那穷困潦倒的上前探问,听闻工钱数目,也是啐一口浓痰,扭头便走。
偌大的工地,冷冷清清,唯有几只乌鸦在断壁残垣上聒噪,倒衬得田伯光那张油光满面的胖脸愈发焦躁阴沉。
正当田伯光如热锅蚂蚁,在空荡荡的工棚里来回踱步,喝骂那几个仅有的工人手脚不爽利时,却不知一双冷眼,早已将这困局尽收眼底。
此人正是新科榜眼,刑部新晋的六品比部司郎中胡澹。他不过弱冠年纪,却生得身姿挺拔,眉宇间凝着一股与年龄不甚相称的沉静与锋锐,仿佛古井寒潭,深不见底。
胡澹既得了大公主李淑的暗中授意,欲借此扬名立万,更深知此局牵动长安城财富流转的大势,不得不小心谨慎。
胡澹心思电转,一个绝妙的引子已然成形。他不动声色,遣了心腹之人,将一批精心备下的前朝古金,神不知鬼不觉,悄然埋入田伯光所辖那五条街巷中最为破败、即将动土的一处地基之下。
之后便静待这黄金局启。
这一日,日头毒辣,几个实在无米下炊的穷汉,终是咬着牙,忍了田家管事的刻薄,在那片标注着“甲字巷”的废墟上挥汗如雨。
锄头铁锹落下,不过挖开几尺浮土,只听“铛啷”一声脆响,火星迸溅。
一个老工匠手中铁锹竟被硬物崩了个豁口。他疑惑地弯腰扒开浮土,一抹刺目的金光骤然映入眼帘。
再挖几下,竟是拳头大小、形制古朴的金块。
老工匠浑身剧震,哆嗦着捧起那沉甸甸的物事,喉咙里发出一声非人般的嘶吼:“金……金子!地底下有金子啊——!”
这声嘶吼,不啻于平地惊雷。
工地上仅有的几十个匠人先是呆若木鸡,随即眼珠瞬间被那耀眼的金色点燃,发一声喊,状若疯虎,纷纷丢了手中活计,操起家伙便朝着那金光闪烁处没命地挖掘。
“金子!真有金子!”
“我的!这块大的我先瞧见!”
“滚开!这坑是我刨开的!”
……
狂喜的呼喊、贪婪的争抢、恶毒的咒骂,交织成一片沸腾的喧嚣,瞬间撕裂了工地的死寂。
甲字巷挖出前朝黄金的消息如同插了翅膀的妖风,眨眼间便席卷了大半个长安城。
田伯光正在附近酒楼喝闷酒,闻听此讯,惊得手中酒杯“啪嚓”摔得粉碎。他连滚带爬冲出酒楼,只见通往工地的各条巷子,早已被汹涌的人潮塞满。
贩夫走卒、引车卖浆、游手好闲之徒、乃至深宅大院的仆役,个个双目赤红,口中呼喊着“掘金去!”,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向那小小的甲字巷。
什么栅栏、什么看守,在这席卷一切的贪婪狂潮面前,脆薄得如同纸片,瞬间被冲垮、践踏。
田伯光被人流裹挟着,踉跄冲到现场,眼前景象令他魂飞魄散。
这甲字巷哪里还有什么待改造的街巷?目之所及,只见黑压压的人头攒动,无数双手在疯狂地刨挖、撕扯。
泥土翻飞,砖石崩裂,原先规划的巷道轮廓早已消失不见,整个地面被挖得千疮百孔,如同被巨兽啃噬过一般。
狂热的呼喊声浪震耳欲聋:
“挖着了!挖着了!这一兜子够老子吃三代!”
“他娘的!全是烂石头!晦气!”
“让开!这块风水宝地归老子了!”
……
咒骂与狂笑交响,绝望与贪婪共舞。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