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像湿泥一样裹着他，荒泷一斗的呼吸渐渐拉长，沉下去，沉到很深的地方。
他梦见自己很小，赤着脚在破旧的街角跑，灰土灌进趾缝里，疼得像刀割。几个大孩子堵在巷口，把他推来搡去，笑声粗糙得像锉刀。他缩成一团，忽然有人从墙头跳下来，衣摆扬起的风带着皂角味。那人背光站着，眼睛在阴影里却亮得像两颗刚洗过的琉璃。他没有报上名字，只朝一斗伸出手，掌心向上，说：“走，我带你去找好玩的。”
他们钻进野林，翻上最高的那棵野柿树。果子青涩，咬开却脆生生的甜，汁水顺着下巴淌。救他的人把最大的一只递给他，眼睛弯成月牙。午后阳光穿过叶隙，落在那双眼底，像碎金。他们趴在地上斗甲虫，用草茎拨着虫背，看谁的小虫先翻过身。他输了，却笑得直打嗝。傍晚分别时，那人抬手揉了揉他的角，指尖的温度留在硬壳上，像烙下一枚看不见的印。
画面倏地一转，雨夜。他蜷在桥洞下，浑身湿透，鼻息滚烫。有人把伞撑在他头顶，伞骨老旧，雨珠沿着伞沿滚成线。鬼婆婆弯着腰，眼睛昏花却温柔，袖口带着药味与灶火味。她没说“跟我回家”，只是把伞柄塞进他手里，再把他整个抱起来。一斗记得自己哭了，眼泪混着雨水，把婆婆的衣领浸出深色的一大片。
下一幕是更黑的夜，他好像被捆在地窖的笼子里，嘴里塞着破布。烛火摇晃，绑匪的影子在墙上拉长又压扁。他咬断绳子，掌心磨得血肉模糊，却一声没吭。逃出去时，他带了一个人，他把人背回婆婆的小院，那人醒来，多次宣告着，“别怕，以后我护着你们。”
日子亮起来。清晨的灶膛里柴火噼啪，婆婆煎蛋，那人蹲在门口磨刀。午后他们一起赶跑想抢地盘的流浪孩子，那人把最小的孩子拎起来，放在墙头，说：“再敢来，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晚上三人挤一张小桌，那人把最大的饭团推给他，鬼婆婆乐呵着说他又惯他。油灯把影子投在墙上，三个脑袋挨在一起，像三颗连枝的柿子，谁也别想把他们分开。
梦里突然起风，灯焰晃得厉害。荒泷一斗在梦里听见婆婆的声音，远远的，像隔着一层纱：“一斗，没事的，婆婆在，风大，把眼泪擦擦吧。”
又听见那人在说，“一斗，没关系的，你可是我们的骄傲啊。”他想答应，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
梦很短，像一页被水晕开的纸。
荒泷一斗惊醒时，只记得那抹蓝，像留在眼睑里的残光。
他把额头抵在绫人肩头，皂角味夹着花香混着微凉，心跳慢慢对齐那道几乎听不见的呼吸。
他不知道梦里的人是谁，只知道自己此刻正抓住最后一丝蓝。
黑暗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在绫人肩胛最薄的骨头上。
那声音太大，他怕把绫人吵醒，便屏住呼吸。
可绫人还是动了。
极轻地，像怕惊飞什么似的，抬手覆在他攥紧被褥的指节上。
掌心凉得像雪，却慢慢把热度渡过来。“一斗。”
绫人的嗓子哑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把梦里那双蓝眼睛也带进了现实。
“别怕。”
就这么两个字。
心里像被谁轻轻按了一记，鼓噪的血声“咚”地沉了下去。
连指尖的麻意也顺着指缝一点点溜走，只剩绫人腕内侧的脉动，像一条细线，把他的呼吸重新缝进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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