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高叔来家里下棋,棋盘刚摆开,老顾就主动翻开血压记录本:"先测完血压再开局,省得你说我赖棋。"
袖带充气的声响里,高叔忽然指着他手腕上的智能手表笑:"老顾你这那块好表什么时候换了,当年你是不说这表必须一直跟着你,现在倒全都忘了。"
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混着厨房飘来的当归香,老顾盯着棋盘的目光却柔和:"现在才懂,当年首长让我们'养精蓄锐',原是这个意思。"
深秋的阳光里,他开始在院子里做医生教的呼吸训练,背对着雕花影壁,脊背依然挺直如枪杆,只是动作慢得像被拉长的影子。
我妈把他的皮鞋擦得锃亮,摆在玄关最显眼的位置,却在旁边多放了双软定制的休闲鞋,那是胡杨阿姨特意从美国为他带回来的。
最让我触动的是那天整理书房,发现他把近年的军事论文集都捐给了国防大学,只在书架最下层留了本《家庭急救手册》。
翻开泛黄的扉页,是他新写的钢笔字:"致顾一野同志:现在你的主战场是家里,战略目标是让阿秀少操心。"字迹比从前圆润许多,却依然带着军人特有的刚劲。
暮色漫进窗户时,他正对着平板电脑研究新型坦克模型,放大镜滑到鼻尖也浑然不觉。
我妈端着热牛奶进来,他头也不抬:"秀儿你看,这布局和我们当年推演的差不多。"语气里依然有藏不住的雀跃,只是说到"当年"时,手指轻轻按了按胸口的起搏器,那里藏着比勋章更沉默的勋章。
原来所谓向现实低头,从来不是服老认输。
当老顾把战术背囊换成了我妈准备的棉质上衣,把作战图换成了血压曲线图,他只是把年轻时透支的生命力,重新校准成与身体和解的频率。
就像此刻他坐在藤椅上,任晚风吹动未写完的毛笔字,纸上"慎终如始"的"始"字微微洇开,像极了他眼中未灭的星火。
那是历经硝烟后,终于懂得守护人间烟火的,更辽阔的少年心性。
我感慨于我爸这份心境的转变,能够做到向他这样自然的又有几人?
第二天一早,老顾穿戴整齐的坐在餐厅,手边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我好奇他怎么又回归往常的状态,我妈小声在我耳边说他今天要去军区开会。
晨光像融化的金箔,均匀地涂在餐厅的胡桃木餐桌上。老顾端坐在主位,挺括的常服领口熨得能切开晨光,袖口的金线在光影里微微发烫。
他右手握着骨瓷咖啡杯,杯沿映着他刮得发青的下颌线,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镜片,却遮不住眼底按捺不住的灼灼星火,那是穿回军装时特有的光。
我盯着他腕间的手表发怔,昨天还戴着智能手表,此刻却换成了泛着冷光的金属表带,与他常服袖口的金线相得益彰。
"怎么不喝冰的了?"我凑近时,闻到了比从前淡许多的炭烧味,杯壁上还凝着未消的水珠,显然刚从温热的状态被端上桌。
我妈正在厨房忙着,听见这话便快步过来,在我耳边压低声音:"医生说术后不能喝冰的,你爸今早盯着冰箱看了十分钟,最后把冰块倒进了花盆。"
“那他能甘心?”
“不甘心又怎么样,他现在没得选。”
老顾像是听见了我们的私语,指尖轻轻叩了叩桌沿:"小同志,盯着首长看是违反条例的。"他的语气里带着久违的狡黠,指腹摩挲着杯壁上的冷凝水,仿佛在怀念往日冰块碰撞的脆响。
“是,首长,我记住了。”
临出门前,他忽然转身,从西装内袋掏出个银色药盒,那是我送的,表面刻着歪扭的坦克图案,那是我亲手刻上去的。
"三点前必须回家。"我妈递过保温杯,眼神扫过他胸前的资历章,"别想着偷偷调快手表,我让小王盯着呢。"
老顾听罢笑出声,指尖弹了下保温杯上的五角星贴纸:"知道了,我的首席医疗官。"
车子的引擎声渐渐远去,我望着他挺得笔直的后背消失在,门口,忽然发现他的肩章线比从前柔和了些,那是后勤部特意为他改小的尺寸,说"穿着更舒服"。但其实我都知道,这套军装送到家里又改了一次,那是因为老顾这段时间身形又消瘦了不少。
餐桌上的咖啡杯还冒着热气,杯底沉着未化的冰块碎渣,像滴落在时光里的星子。
原来真正的从容,从不是强行与岁月对抗,而是像老顾这样,把冰咖啡换成温热的炭烧时手不抖,穿上常服时肩不塌,在战场与家庭之间,走出一条带着药香与硝烟味的平衡线。
阳光爬上他常坐的藤椅,那里还留着他偷偷藏起来的科幻小说。我忽然明白,当老顾把战术背囊换成棉质上衣,把作战地图收进抽屉,他从未向岁月低头,只是学会了在不同的战场上,用同样的赤诚守护。他守护战术推演时的精准,也守护保温杯里的温度;守护军装上的勋章,也守护胸口起搏器的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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