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青釉发誓,她从未见过如此错愕的表情。
其中的震惊,无措,茫然......甚至还夹杂着些许的恼怒,种种情绪几乎要凝结为实质,扑面而来。
她从未看过如此神情的越明礼,像是一触即发的炸弹,也有些像是鼓足气的江豚。
他脸上的神情沉淀之后,他的悲伤,甚至比那夜下跪恳求王春月离开时更胜一筹。
叶青釉原本在等待一个答案。
不过如今,她猜,她应该是猜错了。
毕竟,越明礼看起来,真的很难过,很难过。
这个发现让叶青釉反倒有些无所适从,她在脑海里斟酌着是不是该适时的笑几声,随后以‘玩笑’之名,将一切轻松带过。
但,犹豫中,她错失了这个机会。
越明礼郑重的走到她面前蹲下,一板一眼的说道:
“青釉,这个世界爱你。”
叶青釉本以为对方要说什么重要的话,却没想到听到这样荒诞的言语,下意识就嘲讽一笑。
大户人家的少爷就是不知冷暖,她想。
只是一瞬,她的脑子里就闪过了无数支离破碎的记忆。
她想开口。
她想说她从前遇见的痛苦与折磨。
她想说那段漫长岁月中,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
她想说她被王春月装在行李箱里面一天一夜,就为了逃一张车票的事情。
她还想质问,为何单单只有她过这样的日子,越明礼口口声声说这个世界爱她,可她何曾得到过一天的善待。
她想开口的,她该开口的。
可偏偏,她嘲弄的笑意还挂在嘴边,越明礼却再一次坚持道:
“这个世界爱你,你迟早会知道这个世界爱你。”
“你迟早也会知道,这个世界里除了你的母亲,每一个人都爱你。”
叶青釉唇边的笑消失了,一瞬不瞬的盯着越明礼。
夏日四点的池边亭台,日头斜射入池,碧波荡漾,映衬在少年的眼中,换若碎金。
越明礼的神色,是一等一的温柔,笃定,还带着叶青釉根本看不懂的复杂情愫:
“你可以好好享受这个世界.......坦然的享受你目之所及的一切。”
“【坦然】,青釉,你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吗?”
越明礼伸出手,如蜻蜓点水一般,点向叶青釉死死捏在膝盖上的手。
这动作一触即分,却让叶青釉不自觉的一颤,下意识的往后瑟缩了一下。
越明礼眉眼弯弯,像是终于有些松了一口气:
“对,就是这样。”
“不想要可以不要,不舒服可以直说,不想接触可以躲避.......”
“你该想的是【整个世界都该对我好】,而不是【他/她对我好,我该用什么东西交换】。”
只一瞬,叶青釉的唇角便直抿成了一条唇线。
越明礼恍若未觉,轻声又重复道:
“不用交换,不用妥协,不用......疑虑。”
“如果你觉得有个人对你的态度,超过你的理解,你不想同对方接触,你无法给予对应的情绪,那就不用理解。”
“对你有恶意是如此,对你有善意也是如此。”
“没有人说过,善意一定要被接受,也没有说过,给予出去的善意一定要得到善意的回应。”
“我这么说.....你能懂吗?”
叶青釉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懂,但又好像不懂。
不过她今日,却好像看见了这个蠢笨少年明朗阳光外表下心如发丝一般的敏感与聪慧。
她问出的那个问题,看着像是在探听对方的来意,但其实,本质上,就是在权衡。
她不明白自己的内心,她觉得一切的善意都有迹可循,但她......
迄今为止,找不出什么东西用以交换。
越明礼对她的好,足以改变她的一生——
如果没有他,她不可能离开王春月。
她可能还得穿着湿漉漉的旧鞋,在书店里面再蹲守几天,就可以遇见李老先生。
李老先生会收下她,会赞扬她,但不会心疼,怜悯她。
而以她的心气,她绝对不会同其他人说她从前那些不堪的事情,也不会对那些师兄弟们有什么好脸色。
她不会看到那些师兄弟们之间友爱的相处,那群师兄弟们也只能看到她憋着一口气,极有野心的往上爬。
假以时日,她与他们,势必有一场争端。
在那场争端发生之前,她可能还会在那个昏暗潮湿的阁楼里面待上很多很多年。
多到王春月彻底磨平最后一丝执念,不再离开,两个人表面和平,却含沙射影的一天天将日子过下去。
她更不会遇见守钱叔和芸姨,更无法在自己适当的年纪,做适当的事,在一个早放学的漫长午后,蹲在一个无人的亭子里聊天。
她来之前,确实是想过听到其他答案的。
是的,如王春月渴望听一个足以破灭的答案一样,作为一脉相承的母女,叶青釉也渴望一个答案。
越明礼如果说‘是的,就是这样的’。
那么她原先心里对越明礼那一份不自在的感觉,便可以落为实处。
她就可以对自己说,‘看吧,他为了目的来的,我可以利用他,一切是公平的。’
但现在,越明礼点破了她内心的那份不自在,告诉她那东西名字叫做坦然。
并且说,不必交易,她也可以坦然。
尽情享受这个世界,尽情享受其他人的好意......
凭什么呢?
她凭什么能享受呢?
她生来就该撑着一口气往上爬的呀!
所有人,都该不理解,不友好,对她百般刁难,而后被她斩落在手下才对呀!
不然她凭什么能得到一切?
叶青釉不明白,她觉得自己刚刚懂了一点点的脑子,又开始变得有些糊涂了。
太复杂了。
人真是太复杂了。
比起理解复杂的感情,对她而言,天平两端的东西,更容易理解。
毕竟,如果筹码不对等,立马就能有偏差显露。
而现在,她什么也不懂,什么也抓不住。
许是叶青釉的茫然刺痛了对面的少年,越明礼轻声叹了一口气,又点了一下叶青釉的指节:
“我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让你亏欠我。”
“如果不想见我,你可以......可以扇我巴掌,你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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