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岁那年,他八抬大轿迎娶了小两岁的头戴凤冠的母亲。母亲虽未裹小脚,但人长得娇小,她外公地主出生,家境早已没落,所以从小不甚能干,更不是风风火火,泼辣厉害的那种。她为人善良,性情温婉,与人无争,即便妯娌之间的争吵也总是落了下风。
那个年代,家里条件不好,由于兄姊较多,哪怕我是老幺,也患上了夜盲夜游症。只记得,即使是月圆的晚上,我依然视力模糊,小伙伴们都出屋开心的玩游戏捉迷藏,我只能呆坐在门楼的的长条凳上。
那个时候,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最高兴的就数公社里轮流到各村播放露天电影了。往往天还没杀黑下来,开心的小伙伴们就争先恐后,早早地从家里搬出凳子,抢占观影效果最佳的位置,甚至会因此而大打出手。
其实呢,放来放去都是那几部耳熟能详的几乎可以背下台词的老电影,如《上甘岭》、《南征北战》、《霓虹灯下的哨兵》等等,只要看到八一电影制片厂那闪闪的红星的片头,小伙伴们最开心了。
有一次,江永一中播放《渡江侦察记》,我竟缠着村里的大人要跟着去,走的时候是傍晚,回来已经深夜了,途中要经过一个叫牛头坳的地方,我因为夜盲,看不清路,结果跌跌撞撞,摔了几个跟头,鼻青脸肿。
回家后挨父亲一顿臭骂,母亲不做声,心疼极了,流着泪去邻居家讨来了一小片猪肝,切几条缝,撒上盐,抹点油,放在热灶灰上面烤,等到冒热气后就给我熏眼睛,最后让我再慢慢吃下去。据说,这个是偏方,可以提高视力,减轻夜盲症的症状。
至于夜游症,我是不可能自知的,更不会后知后觉,都是听大人们事后唠闲嗑知道的。说有一次,孩子们大都睡得早,我也是,大人在门口纳凉,看到我突然从楼上摇摇晃晃下来,抓起堂屋里的一杆秤,挥舞着,嘴里喊着“吽吽吽”,就是赶牛的样子。一会又走进厨房,把还粘着饭粒的饭勺摔在八仙桌上,做出吃饭状。
他们早知道我有这毛病,也不理我,更不敢叫醒我。直到我叫累了,才颓然上楼再睡下。后来父母听一个下放在邻村的长沙知青王医生说,这个病不要紧,等长大了自然就好了,父母虽有些狐疑,可当时也没有法子,只是因此多少也宽了点心。果然,等我长大成人,记事了以后,再也没犯过这个病。
在我年少的记忆里,父亲身形高大,粗声大嗓,性格急躁,农活不顺时爱爆粗口。他39岁时,母亲生下了我,也算是老来得子。
印象中,在夏日的夜晚,他总是喜欢赤着膀子,下穿布裤,就是那种腰带缝有白条,上面却没有扣眼,要两边对折,收紧,再系上裤绳,裤腿很宽敞的旧式粗布裤子,摇着一把大蒲扇,坐在“关厢”(村主巷连接我家老宅前面,另一头没有出口的封闭的小巷,入口用木门关闭,这就是关厢)边的石凳上乘凉。
我是他的小儿子,喜欢摸着他浑圆有劲的因为常年劳作显得黑油透亮的粗壮臂膀,听他讲以前的故事。也因此多少养成了有点娇宠的毛病。只要父亲责骂了我,我就躲在外面不回家,即使夜黑了也不回来,让大人着急。
有一次晚上,前屋的邻居家里,队上正在开会,都是嘈嘈嚷嚷记工分的事,必然闹到半夜。邻居大娘有事上楼了,我因为挨了骂就躲在楼梯的暗道里,她下楼时突然看到我这个黑影,吓得惊叫起来。
众人发现是我后,引得一阵哄堂大笑。父亲是村干部,急得又羞又恼,揪着我的耳朵把我拖回屋,一阵暴打,从此我再也不敢玩失踪了。
父亲一生坎坷,经历颇丰,也辛劳了一辈子。年轻那会做过排工。当时江永至道州尚未修通公路,运送大宗货物只能靠撑排溯潇水而下,那可是相当凶险的工作。早年还当过小公社的乡长,算是吃上了皇粮。可惜那个年代,即便这样,家里依然入不敷出,经济拮据。
那会的干部,收入很低很低,就是一个月的工资仅仅只购买一只母鸡。加上父亲识字不多,顶多算半个文盲,那时,行政单位也在施行精减人员,鼓励公职人员回乡劳动。
父亲心眼急,甚至连回乡证手续都没办理,直接就回老家务农了。以至于多年后组织上落实政策,由于年代久远,查无实据,终也没有恢复工作岗位。想必,这应该是他老人家这辈子最大的憾事吧。
回乡后,他当了几十年的村干部,也做了一辈子地地道道的农民。可以说,我国解放后农村发生的所有巨大的变革,他是亲历者,也可以说是部活历史。
记得几年前回家看望他们,他最喜欢看当时正在播出的由老戏骨陈宝国领衔主演的电视连续剧《老农民》,只因为那就是活脱脱的他历经的事,勾起了他的回忆,仿佛他又回到了从前。
父亲最高光的时刻,应该是大跃进时期代表县上去北京出席一个交流观光的会议,作为一个农村人,那真是无限的荣光。哪怕后来我们兄弟仨都先后走上了工作岗位,吃上了公家粮,也没有这么风光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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