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章台宫出来已入夜。
蒙毅随行车夫立即迎了上来,立在阶下。
“公主殿下,蒙大人说甘泉宫诸事已了,冯去疾大人主持责令奉常请宗正持祭,冯大人秉公持正请公主放心。”
她松了口气,此时天边暮云聚拢到了一处,再远处火把聚集着,涌向了甘泉宫,她便知道,嬴政最终还是去了。
她命人去备马。随从跟了上去,“永安殿下。皇帝陛下已往甘泉宫,此间多事之秋,公主尚在禁足。若公主不嫌,可乘大人的车回殿下宫中。”
她摆手,“你告诉蒙毅,我已向父皇请命拿回扁鹊之药,若他信我,请他定要思量我所言。……好了,宫中也还有个人等着要给我一份解释。当下宫中无人注意我,倒也无妨。”
说了,许栀走下阶梯。也没多看那人欲言又止的支吾,自然更没看到不远处的蒙毅。
黑灰色中涌出了橘黄色,驱散了黑。
蒙毅望向嬴荷华的身影,“竟能让陛下在如此心境之下松口。只是,那扁鹊的药丸她又往何处寻?”
蒙毅话音刚落,身侧随从道:“大人若担心永安殿下横生事端,不若属下往芷兰宫那边再多派些人手?”
蒙毅不曾否定,但又说皇帝既允公主出宫,那便不用再监视。半点没表露别的意思。
永安身影彻底融入咸阳宫庞大的架构,此时天已沉黑。
蒙毅再次回到甘泉宫,方正备脱履卸剑向嬴政复命。
正碰到赵高从殿内出来,他看到蒙毅的第一秒,脸上即刻转圜了震惊,“蒙大人为何一人在此?”
“赵大人有何见教?”
赵高看了他一眼,故作姿态的望了四周,“怎么不见永安殿下?长公子已至咸阳,陛下正等公主殿下呢!”
这下。
蒙毅才算明白了赵高所言不假。
一个时辰前,赵高目睹了一个奇迹。
嬴政独坐高台,又是漆黑一片,这与二十年前那一幕尤为相似。
只不过,在二十年前,嬴政面临的是武力上绝对的胜利——他在大郑宫看到母亲的背叛,秦王恨意汹涌,直接下令杀死两个假弟,用囊扑。
“政儿!政儿不要!”
赵高亲眼见到麻布之中渗出血浆、模糊一片,残忍血腥之甚,没人敢直视。
四周充斥着赵太后尖锐凄厉的哭喊。
“你不是我儿子!你不是!!”
二十二岁的秦王一言不发……
冬风彻寒之中,见到这一幕的人不多,除了赵高,只有蔡泽、李斯两个人。
突然,他逼近他的母亲,势要将麻布之中的两个血肉模糊的东西拿到她的眼前。“他们才是,对吗?”他问。
秦王竟将腰侧长剑拔出。
“大王,大王不可!!”李斯奔了上去。
年迈的蔡泽浑身发颤,火把烧灼的焦味灌入他鼻息,人当即就昏了。
玄黑衣裳,血液鲜红。刹那间,还有一道白光。
李斯这才看到,惨淡夜色之下,秦王死死握住了一把匕首——雪白的刃冲他腰部挥去。
他脸上浮现一种怪异的哭笑不得,一字一句,满腔破碎,“母亲,你要杀,我?”
没人听到这句话中含混着怒意,与最深切的悲伤。
赵姬却大笑了起来,“你和你父王一样……从没为我想过分毫,一点儿都不曾……”
赵姬环视一圈,看着大片的火光,乌泱泱的朝臣,里面还有吕不韦的门生,吕不韦……她笑了笑,撑着自己的身体,再不跪着了,站了起来,指着嬴政,指着这一大群朝臣,“……说到底啊,男人啊,男人,皇图霸业是你们生命的全部,为了这些东西……有什么舍不出去?……你却还想渴求什么?”
火焰燃烧,发出声响。
“可母亲,”
“你不是一般人。”
“你是太后。秦国的太后……”
黑夜风大,他陡然顿住,后面的内容顿时消散,包括这个若字,一个音节也都没说出口。
没有人知道嬴政是怎么从雍城回到咸阳的。
很快,六国口诛笔伐便统统指向了他——秦王残暴不仁,苛待囚禁生母。
二十年前的结局收束。
而这一次,暴力再也不能证明什么了。因为他根本没来得及与他的母亲说再见。
章台宫内灯一盏没点,赵高听到有人进了殿,碰到了地上的琉璃。
紧接着,一抹亮色刹那伴随着初雪从殿门刮入。
她层层叠叠的裙摆如黑水里一尾红鱼。
嬴荷华跪在偌大的池水前,声音坚决有力,如赵高期许的那样。
嬴荷华她领了旨意,出宫去找那颗早就被用掉了的药丸。
赵高熟稔人心,他想,至此,但凡郑璃有个三长两短,横在他和自己的女儿之间的就是死亡铸成的天堑——但凡嬴政见到嬴荷华,他必会想起生母与妻子带给他绝望的这一天。
赵高出了章台宫,一眼看出了随行宫女的不同。
“阿月公主又穿上了宫婢的服饰?”
“赵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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