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旭瑭的朔风刀,单挑林阡时摸索出了以“凄凉”刀意干扰林阡心境的捷径,但凄凉的天寒地冻显然不是他唯一的意境——
还有塞外气候的“多变”,也融入了刀法境界,既换了对手,那当然要换思路!卿旭瑭心忖段亦心剑法平淡闲适,必然难以堪破朔风刀的变化多端,遂数刀迭起、遽然向她连发,那时但凡围观的金兵,虽站在林间却错觉重心一斜,竟好像置身于河海之间,在船上抱棹与急湍惊险照面,一刹又好像被拖到天山之巅,直接往云层的上方忐忑摘探。
果不其然,变化莫测,段亦心失血过多眼前一黑,只能暂以腾挪辗转来以守代攻,然而卿旭瑭却将她看作对手紧追不舍、一刀接一刀毫不留情,段亦心退到绝险躲无可躲,江水声响彻脚下近在咫尺,这情景,真正是背水一战……前一刻她手中刀剑俱被打飞,危难关头果断将腰间软剑抽出,同时深呼吸了一口,手、眼、念、气、尽归于心法,殊死来战对手的致命一刀:“天之道虚,地之道静,虚则不屈,静则不变!”
虚静,坚贞,以不变应不变!
朔风大作,她本已无处可逃,云泉滚滚,赫然从高处冲灌。
卿旭瑭超乎意料,志在必得的一刀竟然折戟,急忙反手一刀补救,被她软剑借势制衡。平静了半刻的西陵峡,霎时水流如沸、泡漩翻滚,早说不清楚究竟是段、卿二人谁引起。接下来十余回合两人消耗过多都是强弩之末,故而始终旗鼓相当僵持在这峭壁之上。
“大人,高将军失手,被越风打伤后,宋军殿后人马逃脱……应是往这里来了……”彼时,段、卿交锋尚未决出胜负,两人战场数度转移,早已由近及远、从低处打到高处,卿旭瑭的副将一听情势凶急,便知不宜久留,立即做主“杀了她!”率先向她引弓。
“不可!”卿旭瑭完全没想到会有一箭突然插入战局,虽不曾准确地贯穿段亦心骨节,却狠狠地从她腿侧擦过,立竿见影的是她重心不稳而踉跄倒地,他本能撤刀否则她这一倒必然直接扎进他刀尖。
“不准放箭!”卿旭瑭忙不迭地喝令冲上前来的金军,心乱如麻,为什么突然又不想杀她了?是因为惜才还是因为这样做胜之不武?一时间手足无措,担心她脾气倔拒捕自刎,因此第一刻踢开她遗落在地的软剑。
“既已选择这么做了,还装什么正气凛然!”段亦心坚持起身,恬淡一笑,冷漠开口。打不倒的她,劲敌环伺仍神色自若。
“亦心,你对曹王府,对老夫,都有误会。”卿旭瑭不忍动手,副将赶紧相劝:“大人,杀了她……林匪的人就要来了,我们……!”忽然呆住,不敢直视,他适才就见到了这女子肤白胜雪、皓臂如玉、长发委地、身段窈窕,便算战到这一片狼藉之时,这女子的衣衫被血与汗水湿透,他强制着自己赶紧移开目光:“大人,红颜祸水,赶紧,还是,杀了她吧!”
她接连战过高风雷、卿旭瑭,到这时早已力竭,要杀她并不是件非常难的事,卿旭瑭原就心念繁复,听见高风雷的败报后更是心中一急手一颤抖,好不容易恢复了体力,竟一刀就将才刚站稳的她掀翻。段亦心本就站在崖边,精疲力尽再难抵御,一瞬退无可退,身子晃了一晃,径直从这高处摔落。
“亦心!”卿未晚适才丑态毕露地逃跑,听说父亲援军抵达方才折返,孰料一回来就看到父亲把心上人打到崖下,这地方与别处比起来还算平缓,可是崖下面急湍寒彻!他忘乎所以扑上前去,却只抓住段亦心的半片衣角,心道这应该会使她的坠落得到缓冲,大惊之下赶紧滑下山崖去找:“父亲先走,我去救她!”
“未晚!”卿旭瑭缓过神来,来不及喝止儿子,不远处越风果然凯旋,他们必须立刻离开……可惜,宋军还是来迟了一步。
段亦心遍体鳞伤地从那峭壁跌落,直滚到离江水几寸的乱石之间,稍一移动便会被激流卷去。幽暗昏惑之境,武器都已经离她而去。
“三哥宁可穷兵黩武,小王爷也不肯回头,豫王府空中瓦解,亦心已经没有要保护的人和事了……”对于一个有原则、有理想的武者来说,隐居就等于轻生。
“娘亲,您不会怪我,没找到父亲吧。”就像母亲去世那晚一样的绝望,那年她才懂事,天际似有无数的雨雹降落,好像要把整个世界都席卷去。
数日前在襄阳万念俱灰时,她曾想,以后我什么都不管了,舍弃一切过往,只努力完成一件事:去西线,找到母亲这辈子都爱恨交织的父亲,与他相认。听说人间蒸发的他近来有了音讯,她才想去万州然后与宋军作别北上——可惜,她还是在距万州一步之遥的秭归倒下了。
恍惚间,好像听到越风、阑珊等人呼唤她,可是,她没有半点力气回应,哪怕他们曾到过她的头顶上方不远,可是那些声音渐渐地又越来越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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