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夜色,乌林答坐上了人力车,这是她头一次甩开纳坦出行,也是她头一次和奴隶同乘一辆车,她极不自在,但不肯表现出来,她的每一根发丝,每一根汗毛,都在叫嚷着离身边的奴隶远一点,可此时此刻,她没有别的选择。
乌林答庆幸自己猜对了,这个奴隶果然投靠了汉人。
但在庆幸之余又忍不住愤恨——一个奴隶,竟然也敢背叛自己的主人!
当车停下,乌林答看到阮地衙门的大门时,她的种种思绪在霎时间烟消云散。
她是小部族的女儿,她无论多么不想承认,心里都清楚,这一次她能来只是因为所有部族都出了人,她这才能成为使团中的一员,否则以她部族的地位,这种事根本轮不到她。
阮地很强大,即便她从未来过汉人的城池也能看出来。
没有衣衫褴褛的奴隶,每个人都像是女真贵族,能够穿得起衣裳,吃得饱饭。
对强大的人低头不算什么。
纳坦都明白的道理,她应该更明白。
乌林答深吸一口气,在译语人的引路下走进了衙门大门,看门的人抬头看了一眼,认出了这两人的身份,他没有拦人,只是掏出纸笔,默默的记下了他们进出的日子和时间。
“你要带我见的,是这里的主官?”乌林答问译语人。
译语人摇头,他思索了一会儿后才说:“是专管外番人的大人。”
乌林答点点头,她不肯露怯:“是吗?汉人还有人专管这些事。”
阮地的衙门对她来说也很新鲜,老家没有衙门,其实他们这些贵族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冬天冷,他们就只能挖个地窖一般的屋子,钻进去住,木屋不挡风寒,只有族长能住大帐,普通平民和奴隶都可能冻死在雪地里,他们也没有足够的粮食,田地越种越薄,且每次换牧场,田地也要更换,平民和奴隶们总是在不断开荒。
即便是族长,也吃不上什么好东西,粮食是不够的,肉倒是能吃饱,但也不是顿顿饱。
他们也没有棉衣,只有兽皮袄子。
乌林答在译语人的带领下,穿过走廊,走进了一间此时灯火通明的屋子。
译语人敲过门之后,屋内有人将门打开。
乌林答看向她。
这是个并不高大的女人,也不健硕,不像她过来时见到的女兵,这个女人面色苍白,身体孱弱,她看向对方的手腕,细的似乎她伸手就可以掰断。
但译语人对着这个女人比对着她更为恭敬。
为什么?
阮地得势的,有权的女人,不应该和女真的女人一样,都是强壮英勇的人吗?哪怕是以智慧立足,也要有不输常人的体魄。
“这位是?”女人看向译语人。
译语人连忙说:“她是金术的女儿,乌林答。”
女人显然做过一番功课,她点点头:“完颜金术,女真部族里比较弱小的几个部族之一的族长?”
译语人:“是。”
“让她坐吧。”女人坐回了桌后。
她似乎并没有和乌林答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打算,而是在乌林答坐好之后,就表情平淡地说:“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此次你过来的目的,但我可以告诉你,照你们部族现在的情况下去,不用等几年,或许明年,你就可能会沦为奴隶。”
译语人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翻译,但再怎么翻译,怎么矫饰,对方的意思仍然尖锐。
“我知道你们现在的日子不好过,辽国让你们进贡海东青和人口,数次派鞑靼人去攻伐你们。”女人,“但,我们为什么要帮你们?”
乌林答听完翻译后立刻说:“因为辽人也是你们的敌人!你们只需要给我们武器!这难道不是一笔好买卖吗?我们女真的儿女都是战士!只要给我们机会,我们会杀光每一个辽人,连孩子都不会放过!”
女人奇道:“为什么你以为在冰天雪地里,只能苟延残喘的你们,拿到武器就能打赢辽人?为什么以为我们自己不能打呢?你来这儿也有段日子了,难道看不见我们的百姓过着什么日子,我们的士兵吃着什么餐食么?”
译语人说完,乌林答沉默了。
她以为自己是有价值的,以为部族是有价值的。
但在这个女人嘴里,他们一点价值都没有,甚至连女真人都没有价值。
当她没有对方需要的东西时,她拿什么和对方交易?
女真人崇尚强者,崇拜暴力,是因为强者和暴力能立刻给部族带来好处,一个强大的战士可以改变战场的走向——只要他杀了对方率领族人的贵族,顷刻之间强弱转换,暴力能抢来更好的牧场,更好的耕地,可以让部族生出更多的孩子,提供更多的战士。
可是在这里,这个女人的嘴里,女真人所拥有的暴力不值一提。
乌林答感受到了屈辱,那不是自己部族因为弱小而产生的屈辱,不是她作为弱小部族出使的屈辱,而是更深的,她自己都无法理解,无法言明的屈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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