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六皇子府邸的书房里还亮着盏孤灯。案上摊着誊抄整齐的科举名次册,墨迹未干,纸页边缘却已被指腹摩挲得发毛。何展英垂手立在阶下,青布袍角沾着些微尘土,那是从城南客栈匆匆赶来时蹭上的。
“此次放榜,名次都在这儿了。”六皇子指尖叩了叩册子,抬眼看向他,烛火在眸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往后的路,想好了么?留京辅佐我,还是回宏昌县那个小镇,继续做你的芝麻官?”
何展英忙躬身行礼,袍袖扫过地面,带出轻响:“殿下抬举,臣能忝为主考官,已是天大的恩宠。只是臣入仕日浅,根基尚薄,若留在京城,怕是难当大任。不如去边关历练些时日,待将来稍有寸进,再回京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历练?”六皇子轻笑一声,起身踱到他面前,目光锐利如刀,“我知你前半生不易,靠着程景浩的恩惠才得以安身,又因他所托,一步步走到今日的位置。可男子汉大丈夫,总不能困在旧日情分里。宏昌县再大,能比得上朝堂风云?”他顿了顿,声音沉了几分,“此次科举之后,文官体系必有大动,那些尸位素餐之辈,留着也是祸害。届时,我需要的是能独当一面的人才。”
这话里的深意,何展英听得通透。他再次屈膝跪地,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砖:“臣谢殿下赏识,可臣实在不敢应承。京中何氏旧部众多,叔伯辈遍布朝野,臣性子优柔,怕处理不好这些关系,反倒误了殿下的大事。不若去边关跟着张县主,学学如何理事,如何守土,来得实在。”
六皇子盯着他看了半晌,终是缓缓点头:“也罢,不强求你。”他转身望向窗外,夜色已浓得化不开,“如今的边关,早已不是当年的模样。有铁矿,有大坝,水陆交通四通八达,已成军事要地。我能有今日回京的机会,全靠那边关的根基。你去了,也好替我多照看几分。”
何展英叩首谢恩,退出书房时,月已上中天,清辉洒满长街,却照不进人心深处的盘算。
次日便是科举放榜之日,偏巧撞上永怡公主大婚。换作往日,公主出嫁定是万人空巷,可如今满城人心惶惶——前阵子科举两换主考官,灵隐寺又突然闭寺,流言蜚语满天飞,谁还有心思关注皇家婚事?
唯有街上的小乞丐们乐得发疯,跟着迎亲队伍跑前跑后。送喜糖的仆役手松得很,只要说句“恭喜公主”,便给递上一小袋喜糖,足有一斤三两重,里头混着花生、莲子,竟还藏着八枚锃亮的铜钱。
小乞丐们揣着糖袋,笑得露出豁牙,成了这日里唯一鲜活的亮色。
公主府的红绸还没挂满街角,贡院外的榜单前已是一片愁云惨雾。三百六十余名举子,榜上有名者仅七十人,且尽是寒门出身。那些曾三次掷重金买试题、找替考的富家子弟,此刻都面如死灰。六皇子早就在考场立了规矩,作弊者轻则杖责,重则砍杀,血淋淋的例子在前,谁也不敢在榜前喧哗,只能捂着胸口蹲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他们为求功名,早已掏空家底打点官员,如今竹篮打水一场空,怒冲冲地去寻那些收了钱的官员理论,却见两任主考官的府邸外,官兵依旧守得密不透风,连探问府中亲戚都被明晃晃的刀枪逼退。铁桶似的守卫,哪还有半分科举结束的松懈?
程景浩与何展英也去了永怡公主的婚礼。公主府里宾客寥寥,红烛摇曳中,永怡公主穿着大红嫁衣,看向身旁的苏民强时,眼尾眉梢都带着笑意。她的夫君是寻常莽汉,婆婆苏紫嫣更是市井妇人,可三人围坐分喜糖时,那笑声却比金殿上的朝贺还要真切。
“这样便很好了。”永怡公主捻起颗莲子,递到苏民强唇边,眼底映着烛火,“能容我,爱我,就够了。”
何展英看着这一幕,想起方才路过贡院时,那些举子哭碎的功名梦,忽然觉得手中的喜糖,比榜上的名次更有分量。他转头望向程景浩,对方正与苏紫嫣说着什么,眉眼温和,仿佛这京城的风谲云诡,都与他们无关。
夜色渐深,喜宴的喧闹与贡院的悲戚,在同一轮明月下,各自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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